樊氏很快镇定下来,“你能阻拦多久?”语声低而冷,装出来的尊敬谦和荡然无存。
“跟你说话好生没意思。”攸宁显得有些失望,“我要你掂量清楚自己的斤两,你却跟我讲来日方长。”
“没见识过真正的毒妇,自然不晓得你的路数。”
攸宁笑容愉悦,“我的确歹毒,却不下作,哪儿像你和三夫人,看起来人模人样,满肚子男盗女娼。”
樊氏不是轻易动怒的人,“说话要讲凭据。”
“于太太那档子事?儿,你敢说不是你怂恿三夫人的?要凭空捏造我与时公子不清不楚?怎么想的?说你一句老不正经,是不是恰如其分?”
“你!”樊氏上前一步。
攸宁在同时跨前半步,潋滟生辉的明眸依然亮得吓人,只是,流转的光华充斥着森冷的寒意,气?势慑人,偏生语气漫不经心的,“我怎么着?也就是我现在脾气好了些,好歹看顾着阁老的面子,不然,让你一把年纪红杏出墙又如?何??”
樊氏胸腔剧烈地起伏着。顾夫人为何?被生生气?得中风,她明白了几分?。
筱霜晚玉寒着小脸儿悄然上前来,侍立在攸宁身侧。
攸宁神色逐渐缓和,“有些人做了妾室是命不由己,我同情;有些人做了妾室却不安守本分,且没有把自己扶正的本事,我膈应。”顿了顿,摆一摆手,“往后有招儿就用,没招儿就给我受着。不送。”
同一时刻,老夫人听方妈妈说完攸宁今日办的桩桩件件,由衷地笑出来,赞许道:“当真是聪慧又有手段。”
“谁说不是呢。”方妈妈常年管理着福寿堂的大事小情,对一场见闻的感触也就更深。
老夫人喝了一口茶,因心?绪格外愉悦,少见的与行事?板板正正的方妈妈拉起了家常:“我与姚夫人幼年相识,偶尔通一封信,她说过,自家先生的小徒弟攸宁聪明绝顶。那时只当是夫妻两个偏疼正式收下的小徒弟,不吝夸奖,眼下瞧着,真是少见的人才。”正因此,初闻小儿子的婚讯,她只认定他没安好心,却没疑心?过攸宁的学识品行。
方妈妈笑道:“姚先生夫妇悉心?教导数年的人,资质、品行定不是常人可比。”
“可不就是。”老夫人笑眯眯的,“只是瞧着过于柔弱了些,总忙忙碌碌的怕是受不住。你跟我合计一番,看库房里存的补品,给她哪些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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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在四夫人房里下棋。
丫鬟侍奉茶点之余,把正房那边的事?陆续禀明。
妯娌两个相视一笑。
四夫人遣了下人,淡然笑道:“先前我真没事就用心琢磨,猜测五弟妹会怎样立威,压根儿没想到膳食方面也能巧做文章。”
“我还不是一样。”二夫人笑了笑,又沉吟道,“说起来,膳食的事?,我们要不要主动跟五弟妹解释几句?”
“用不着。”四夫人道,“那可是真正的人精,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你们房里根本就不出格,我这边呢,看起来像是一定落了实惠,可那实惠去了何?处,该是三嫂跟五弟妹交代的事?。五弟妹的用意只是告诉下人,家里这次换人主持中馈,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二夫人看她一眼,迟疑道:“四弟会不会不快?”
“我管他做什?么?”四夫人面露嘲讽,“气?死他得了。”
“这是什么话?”二夫人啼笑皆非的,“他气?出个好歹,你能得什?么好?”
四夫人展颜一笑,“气?死他我就守寡,仰仗着五弟妹过日子,一准儿错不了。”
“你这性子可真是的……”二夫人真诚地道,“等府里?安稳下来,得空就找五弟妹说说话,你只比她大两岁,应该投缘。”
四夫人则道:“顺其自然吧。你应该看得出,五弟妹有事?的时候话才多些,没事的时候该是话很少,让我一直没话找话,我跟她都受罪。”
二夫人想想也是,“慢慢就熟稔了,她也知道你的不易之处。”
四夫人的思绪又回到樊氏身上,“我们那位姨奶奶,这会儿怕是要气?疯了。”
“这自是不消说。”
“活该。”四夫人并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母子三个,加上三嫂,全是糊涂到家的东西。”
二夫人道:“这话怎么说?”
哪里是不知道,只是碍于四老爷是樊氏所生,有些话就不方便说。四夫人心?知肚明,打趣道:“你啊,猴儿精猴儿精的。”
二夫人哈哈地笑,“敢这样排揎我,当心?我跟你摆嫂嫂的谱。”
四夫人这才娓娓道:“这不明摆着么,樊姨奶奶和三嫂在阁老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他不屑搭理罢了。
“辉哥儿两岁的时候,阁老就劝着老太爷把家产均分?了,现在我们庶出的这三个房头,哪个需要为银钱发愁?
“近年来,二哥、三哥和四老爷辞官在家,阁老就更加厚待他们。至于内宅,可是每年从自己的私产里专门拨一笔银钱贴补着,明摆着就是划出了一条线,别越过去太多,他就不当回事?。
“都做到了这地步,还想让他怎么样?”
二夫人深以为然,感慨道:“的确如此。你二哥跟我提过几次当初分?产业的事?,他不是能自己置办营生赚钱的人,有时候要从公中借钱。阁老知道了,就逼吝着老太爷分了产业。起初说起,爷儿俩杠上了,老太爷发了好大的脾气,书房里他能抄起来的东西,全往阁老身上砸。”
四夫人惊讶,“这我倒是没听说过,阁老伤着没?”
“他又不傻。”二夫人笑起来,“做样子挨几下而已。你二哥跟我说的,底子好,只是落下了几块淤青。”
“那还好。”四夫人也笑了。
“算一算,那年也就十六七。”二夫人想到一些事?,忍俊不禁,“闺秀在家门口等着看他一眼的事?,隔三差五就有。”
“回头跟五弟妹说说,让她知道,阁老就是个惹事精。”
二夫人笑得拿着棋子的手直抖,“等你们熟稔了,你去说。”
“说就说。”四夫人笑容璀璨,“估摸着她会说,那样的人多多益善,气?死一个少一个。那小性子,傲着呢。”
二夫人大笑。
笑了一阵,四夫人叹气,“举世无双的人洁身自好,不如?他的反倒左拥右抱。你也是有福之人,二哥这些年对你一心?一意的。”
二夫人握了握她的手,拿三夫人开解她:“你看得清楚明白,三弟妹却没这份儿通透,两个妾室每日在跟前晃,还觉得三弟对她一心?一意呢。”
“稀里?糊涂到这份儿上,也是人才。”四夫人道,“就拿主持中馈的事?来说,别人躲还来不及,她却能当成福气。怎么就不想想,好些人因为她和樊氏得势,其实很瞧不起三房、四房。我回娘家的时候,可没少被人挖苦。外人明面上不吱声,只不过是怕阁老发作。”
二夫人眼中闪过讥诮,“可人家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小家子气?的简直令人发指。”四夫人轻哼一声,“阁老摆明了就是‘每年给你们这些银钱去花’的意思,别太出格就行。结果她们怎么办的?居然用厨房、针线房、库房这些地方地方捞钱,怎么就不能立个像样的名目?唉,我瞧着都尴尬得头皮发麻,三嫂还得意的什?么似的。要命。”
“她们压根儿没想到阁老会娶妻。”二夫人道,“尤其樊姨奶奶,被惯了这么多年,怕是已经忘乎所以。”
“可不是么。”四夫人撇了撇嘴,“古妈妈死之前挨的那一通耳刮子,是五弟妹打她的,她竟还不消停。
“照常理?,三嫂应该一边准备交账,一边带着五弟妹熟悉府中情形。她不晓事?,你樊氏一把年纪了,也不懂这点儿人情世故?
“今儿五弟妹第一天主持中馈,她一直装死,等到五弟妹让她少吃几口菜了,就诈尸了,巴巴儿地跑去了正房。
“想看笑话,结果自己却成了笑话。
“这事?儿足够我乐一辈子。”
二夫人听她说得有趣,又是一阵笑。
这边的妯娌两个尽情扯八卦的时候,攸宁派晚玉去三夫人房里传话:“每个月一百五十两的膳食规格,我认同,只是见识短浅,拟不出相宜的菜单子,请三嫂好歹帮衬我一把,拟出一份菜单子,我好照猫画虎。”三夫人好意思的话,就写出一份每日人参燕窝鲍鱼的单子来。
晚玉应声而去。
攸宁又叮嘱筱霜、秋月:“你们找两个二等丫鬟,比照着内宅的花名册,仔细清点一遍人数。”
两个丫鬟称是,却目露不解。
“听说过吃空饷么?”攸宁笑笑地点拨,之后带她们去了老夫人房里。
老夫人见了她便问道:“累不累?饿了没有?”
攸宁亲昵地道:“娘这儿的枣泥酥好吃,赏我两块儿。”
“应该是备着的。”老夫人忙吩咐丫鬟,“快去瞧瞧,做的还不错的就都一并取来。”
攸宁落座后,主动说起樊氏的事?,“也不知道妥不妥当,有点儿心虚。”事?情已经办了,但该有的态度得摆出来。
“有什?么不妥当的?”老夫人笑道,“我是个不理?事?的,有些年算是得过且过,真没留意到这种事?。你处理?的很好,谁要说什么,就说是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