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妈妈跪在攸宁面前,抹着眼泪道:“奴婢真的知错了,日后一定尽心当差,做好分内事,管好自己的嘴。”
攸宁实在是把她给忘到了脑后,三个大丫鬟格外忙碌,也没记挂着这件事。于是,要到今日,攸宁才把?赵妈妈从后罩房里放了出来,“这些?日子,你的差事由三个大丫鬟轮换着兼顾,我还真挑不出错。”
赵妈妈心头忽地一沉,“那么……奴婢做粗使婆子好了。”有?差事就有翻身的可能,要是被打发?到庄子上,甚至逐出府去,那大半辈子就白忙了。
攸宁又道:“我房里的事,其实真不怕人说,烦的是人前脚说了,我后脚就获悉。”
“奴婢再不敢了,往后真的会谨记教训,再不三心二意。”赵妈妈磕了个头,“要是再传闲话,夫人只管按照犯口舌的规矩惩戒奴婢。”
还行,说来说去的,是真的晓得错在何处了。攸宁道:“你回房洗漱一番,歇息一阵,继续管着洒扫。”
赵妈妈的泪又掉下来,这次是因为喜出望外,再次给攸宁磕了个头,道辞出了正屋。
晚玉走进门来,对攸宁道:“您快去福寿堂一趟,三夫人和四?夫人起了冲突,动手了呢。”
攸宁的颈子梗了梗,“谁打了谁?”
晚玉笑了,“四?夫人给了三夫人一巴掌。”
攸宁也笑,“那还好。”虽然与四?夫人没什么交情可言,却也不想她在三夫人手里吃亏。
主仆两个去了福寿堂。
老夫人看着并肩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儿媳妇,头疼不已:在外头不都顶着好名声么?眼下却是怎么了?她该和稀泥还是按照家规处理?根本不知道。
她只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到了动手的地步?”
四?夫人眼观鼻鼻观心,不言语。
三夫人捂着面颊,气道:“只是恰好在路上遇见了,我跟四?弟妹说了几句家常,也不知哪一句惹恼了她,抬手就打。”
老夫人明显不信,“你到底说了什么?”
“……只是担心四?弟妹和四?弟夫妻不睦的话?。”三夫人低声道。
老夫人板起了脸,“人家房里的事,怎么就轮到你置喙了?”
“……那她也不能打我啊。这动辄打人的,与市井泼妇有?何差别?”三夫人道。
你这样的,就该打得一年半载下不得床。老夫人气恼地腹诽着,却苦于没法子反驳三夫人的话?,就端起茶来喝。听得攸宁过来了,她面上一喜,想着救星到了,忙吩咐快请。
攸宁进门后,向老夫人行礼,又与两个妯娌见礼。
三夫人看到她,神色非常不自在。
攸宁落座后,老夫人理直气壮地做了甩手掌柜,“我管不了这种事,攸宁看着办吧。”
三夫人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老夫人一下:这叫个什么婆婆?一副有人给你撑腰的德行,能怪以往没人把?你当回事儿么?
攸宁视线瞥过此刻依然显得漫不经心的四?夫人,眼中有?笑意,少不得重头问起。
情?形与之前大同小异,只是,攸宁当即抓住了切入点:“三嫂,什么叫做你担心四?哥四嫂不睦?”
三夫人眼珠子灵活地转了转,“一家人,妯娌之间说这些?又怎么了?我这不也是出于好心么?”
“那你到底是怎么个担心的法子?说了怎样的话??”攸宁视线在她和四?夫人面上逡巡着,“方不方便让我听听?”
三夫人抿紧了唇。
四?夫人则转头看了一眼服侍在侧的仆妇。
攸宁示意老夫人,老夫人又示意方妈妈带着下人退出去。
“说来听听。”攸宁道。
“我不管说了什么,她也不能打我。”三夫人预感不妙,忙转移重点,指着自己浮着指印的面颊,“五弟妹是看不到么?”
攸宁不理她,转向四?夫人,“四?嫂。”
四?夫人对攸宁绽出一个很清浅但很友善的笑容,又对老夫人欠一欠身,复述了三夫人的话?。
老夫人呆住。老四?不着家,可能养了外室?这还了得?
攸宁面无表情地望着三夫人,“三嫂能否担保所说属实?”
三夫人心知这是个难题,别说不清楚,便是笃定,也不能言明,“我怎么可能晓得是真是假?只是一向有?这种传言,我既然知晓,就该提醒四?弟妹一声。”又强调道,“她再怎样,也不该不论长幼与我动手。”
攸宁不是能被轻易转移心绪的人:“若确信属实,三嫂应该告知阁老,以免家中男子在外做出违背家规的事;
“若没有?把?握,在四嫂面前说这种话?,所为何来?
“四?嫂若是当即信了,去找四老爷讨说法,到时候定会闹得夫妻失和,四?老爷要是觉着冤枉,是不是要找你质问?
“三嫂,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三夫人恨得牙根儿直痒痒。她就知道,千万不要盼着唐攸宁长篇大论,这妖孽但凡多说几句,便要有?人遭殃。
四?夫人敛目看着脚尖,掩去眼中笑意。她就知道,攸宁能帮自己掰扯清楚。至于老夫人,却是不能指望的,过来只是理应走这个过场。
老夫人听了攸宁一番话,心安了几分:这样说来,老三媳妇很可能是捕风捉影,故意挑拨四房。
她望着三夫人,神色不虞。
三夫人抿了抿干燥的唇,绞尽脑汁地为自己辩解:“同在一屋檐下好几年了,妯娌情?分总是有的。有?些?传言,我既然听说了,便该提醒妯娌。”
“你以为的妯娌情?分,便是惹得别人直接与你翻脸?”攸宁语气倏然转冷,“四?嫂可曾指摘过三哥的言行?你自己说,这算不算搬弄是非,犯了口舌的大忌?”
“你你你……你这明摆着就是向着四?弟妹!”三夫人眼中噙满了泪,是真觉得委屈:她或许是说了几句刺人心的话?,可在以前不是常事么?她不是已经挨了一耳光么?还要她怎样?
老夫人却在这时一拍炕几,冷声道:“胡说八道!攸宁怎么偏向谁了?老四?媳妇不当下给你一巴掌,纵着你口无遮掩,你不定还会说出怎样不成体统的话?。不然你要她怎样?唤下人打你是不行的,由着你污蔑自己夫君也是不行的,可不就得亲自动手。”
“……”三夫人泪水成行,自知势弱,索性省了辩驳的工夫。
攸宁、四?夫人强忍着笑。原来,老夫人胡说八道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老夫人深吸进一口气,仍是秉承着让小儿媳当家做主的原则,对攸宁道:“你看着办就是了。”
攸宁恭顺地一笑,转头望着四?夫人,“四?嫂,你是怎么个意思?”
其实是真没必要闹起来的事,偏就闹起来了,她和婆婆都向着四?夫人,才揪着口舌一条不放,其实要换在别家,绝对是各打五十大板的情?形。
四?夫人欠一欠身,“三嫂虽然蓄意搬弄是非,我亦有不对之处,五弟妹照规矩办就是了。”
三夫人身形一震,脸色发青,面颊上的指印便更清晰。什么叫照规矩办?要三老爷以犯口舌之由休了她么?有?这么得理不饶人的么?
攸宁略一思忖,道:“三嫂四?嫂身后是三哥四哥,这事情?还是适度地息事宁人为好。”男人么,都是好面子的,两人又是亲兄弟,就更得拿捏好分寸,“三嫂这一阵肝火旺盛,不妨做做针线,静静心。正是做夏衣的时节,我那里有?些?娘用得上的料子,等会儿给三嫂送去,你给娘做几套夏日的衣物鞋袜,尽尽孝心。至于四?嫂么——”
她对人的好歹都是通过是非验证之后的结果,这会儿她希望四?夫人维持那份她以为的聪慧明智,要不然,便也是个只需敷衍不能共事的。
四?夫人没让攸宁失望,当即应声:“我也给母亲做些?衣物鞋袜,聊表孝心。”
攸宁一笑,“我手里有?两匹自认很好的料子,等会儿送到四嫂那边,劳烦你斟酌着样式,给娘做一件褙子,一条棕裙。”
四?夫人说好,又对老夫人行礼道:“母亲,今日是我鲁莽了,只望您千万别生我的气。”
“没事,没事。”老夫人笑眯眯地摆一摆手,“我晓得你的性子,日后好歹顾及着老五和攸宁,别让他们犯难就是了。”
四?夫人恭声称是。
三夫人一口气梗在胸腔,要竭力忍着,才能不当场大哭。
惹出一场小风波的妯娌两个走了。攸宁亲手给老夫人沏了一盏碧螺春。
老夫人笑问:“怎么想的?给人戴了那么大一顶帽子,却没较真儿。”
“小惩大诫也就是了。总要周全三哥四哥的兄弟情?分。”攸宁笑盈盈的,给老人家说了些?所思所想。
老夫人频频点头,末了则问道:“老四?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要是真的,四?嫂才不会理会三嫂。”攸宁对婆婆眨了眨眼,“您放心,终究是萧家子嗣,虽然生母不成体统,也做不出那等没担当的事。”
养外室,是不给发?妻脸面,更可能会害了外室一生,稍稍有?点儿脑子有?些?担当的男子,都是做不出的。而四?老爷,别的看不出,傲气还是很有?一些?的。
“那我就真放心了。”种种见闻在先,每日相处在后,让老夫人对攸宁的话?深信不疑,停了停,叹气,“可四房似乎是真的不大和睦,也是让人头疼。”
攸宁则意识到了别的事,迟疑道:“您对三房、四?房,甚至樊姨奶奶,都是懒得迁怒的样子。”
哪怕已经有?了处处敬着自己的嫡媳,老夫人也没趁机刁难过那些以往不曾给过她尊敬的人。
老夫人瞧着她,怅然地笑着,揽了揽她的肩,“我跟他们计较什么?惹祸的又不是他们,我又不是没有?过错。”嫡母的责任,她从不曾承担。
原来,老人家把?账算得比谁都明白,晓得一切是非皆因老太爷而起。
攸宁坐到老夫人身侧,亲昵地搂了搂她。
婆媳两个四目相对时,笑容里有?着心领神会。
辞了老夫人,攸宁径自去了四?夫人房里。
攸宁所提及的衣料已经送来,四?夫人正忙着跟丫鬟一起找最适合的丝线,选裁衣的日子,见到攸宁,难免意外,“五弟妹怎么来了?”
攸宁笑道:“本来就是四嫂要去找我说话,下人传错了话??”
“没有。”四?夫人把?她请到宴息室,命人备了上好的庐山云雾,“听二嫂说你喜欢这茶。”
攸宁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