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间,听到脚步声,樊氏还以为是哪个下?人不等传唤就进门,蹙着眉睁开眼睛,见是三夫人,不由一愣。
三夫人弯了弯唇角,“我来看樊姨奶奶,吩咐下?人不用通禀。”
樊氏坐起来,“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心?里存了几分乐观的展望。
三夫人自顾自落座,摆手遣了随行的丫鬟,问:“时夫人来见您,您让她吃了闭门羹?”
樊氏想起那档子事?儿,讽刺地笑了笑,“时阁老与我们的萧阁老一向水火不容,时夫人要见我,必然没安好心,只要见了面,她出去之后不定说什么,保不齐连我一并数落进去。我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原来如此。”三夫人点了点头,“给小凡几个下药,五弟妹也没追究,您作何感想?”
“……你这是什么意思?”唐攸宁只命大丫鬟轻飘飘地递了句“您费心?了”的话,樊氏能作何感想?心?里只有更加的七上八下。
敢当众让时夫人颜面尽失的毒妇,对她这个老太爷的妾室当真发起狠来……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我也没什么意思。”三夫人似是而非地笑了笑,很是感慨地道,“今儿看了一日的戏,有点儿开窍了。我本以为,若是出面帮忙待客,五弟妹会反对,可她特别爽快地应了,还?向我道谢;我本以为,会看尽脸色、受尽奚落,可是没人给我冷脸,都对我这萧府三夫人礼遇有加,那么多人,涵养都是那样的好……她们都是老夫人和五弟妹商量着请来的。”
樊氏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好受吧?”三夫人看着脸色不佳的樊氏,“当初收拾我的法子,一用一个准儿,现在遇到硬茬了,这可怎么好?”
“我怎么可能算计你?”那种事?,樊氏是打死也不能认的。
三夫人失笑,“是啊,没算计过我,只不过让我照着你的心?思行事?,只不过往我房里塞妾室而已。对了,四弟把妾室送走的事?,你听说没有?我也有这打算,你说我该怎样求老夫人和五弟妹,才能如愿呢?”
一口一个五弟妹,意味的是对唐攸宁有了改观,先前是怀疑,现在樊氏已经可以确定。她已经被唐攸宁架空了,没有人再跟她一条心。
三夫人此刻其实有些佩服自己:真的有点儿长进了,居然能一直压着满腔愤懑,谈笑如常,“五弟妹刚进门的时候,四弟妹就劝过我,让我痛痛快快让贤,想法子生儿育女才是正经事。我那时竟当成了耳旁风,现在才知是金玉良言。”
樊氏不说话。
三夫人定定地望住她,心?念数转,“我被禁足的时候,我娘都不肯帮我,匆匆忙忙地回了金陵。你说,这是不是表明,连郭家都怕五弟妹?要?是这样的话,我还?扑腾个什么劲儿?——也本来就不该瞎了心?地扑腾。往后我得巴结五弟妹了,你说,怎样做才妥当?”
樊氏被她那不阴不阳的态度、诛心?的言语气到了,“你给我滚出去!”
三夫人“哈”一声冷笑,“往大了说,我来你房里看你,是纡尊降贵,纵然是庶子的妻子,那也是阁老的三哥明媒正娶的,你居然对我吆五喝六的?”压了半晌的刻薄泼辣终于爆发,“要?不要?我请老夫人来为我做主?要?不要?我请三老爷过来评评理?你算是什么东西!?”
樊氏被她敬着的年月已久,这会儿见她彻底翻脸,说话又这么难听,险些气得背过气去。
“我只恨我以前糊涂,被你这么个东西当成了傀儡,不知成了多少人眼里的笑话!你要?不是对三老爷有生养之恩,今儿我便是冒着触犯家规,也要?把你打个半死!”
被愚弄、被当做傀儡,来之前还?只是怀疑,到了这会儿,随着自己的诉说,观望着樊氏的神色,三夫人笃定了,这引来她莫大的愤怒与耻辱感,“以前是我自作自受,也认了,至于往后,你可千万别给我机会,要?不然,我往死里收拾你!”
“你!……”樊氏按着作?痛的心?口,艰难地道,“你莫要中了别人里间、借刀杀人的诡计。”
“一边儿去吧你!”三夫人又何尝不是动了大气,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你出损招算计人家,人家提都没提一句,压根儿不屑理会你。五弟妹不屑的事?儿,我做,横竖也做过那么多更恶劣的事?,不差这一件。”
不提,何尝不是在收买人心?樊氏看得一清二楚,却又清楚,眼前这个混帐已听不进她任何言语。
“迟早,我要?把你送到庄子上去,再不要?你在府里膈应我!”三夫人咬牙切齿地扔下?这一句,拂袖而去。
樊氏又病了。幸好症状与上回完全相同,上次开的几副药还剩了两副,不需惊动人请大夫。
三夫人发作?了一场,并没消气,回到房里,倒在床上大哭了一场。
还?有什么事?,能比活到二十多岁发现自己是个二百五更残酷?
三老爷进到厅堂,便听到了妻子的哭声。
他蹙眉,怪自己多余回来。有心?转身走人,想想实在是不像话,那样一来,房里的下?人恐怕都会轻看了她——她又不是个会管教下?人的。
叹了口气,他转入寝室,坐到床畔,拍拍她的背,“就算我死了,你也不用这么可劲儿嚎吧?”
三夫人先是一惊,哭声便止了,见是他,心?里五味杂陈,抹着泪坐起来。
“谁又惹你了?”三老爷温声问。他回来,是因为知晓她今日好歹算是识大体,懂得帮攸宁应承宾客,想趁机夸她几句,再点拨几句。
“没有,谁也没惹我。”樊氏到底是他的生身母亲,他固然不爱听她总捧着樊氏的话,也绝不会爱听她那些恨不得破口大骂的话,沉了会儿,又补充道,“真没人给我气受,老夫人和妯娌都待我很好,宾客也是。”
三老爷就更想不通她为什么哭了。可她一向是直肠子,这回有意隐瞒,就是如何也不会告诉自己。那就算了,女人家,尤其眼前这个脾性还如懵懂暴躁的小姑娘的人,心?思是没法儿琢磨的。他给她擦了擦脸,说起别的:“听说时夫人吃瘪了?”
“嗯。”三夫人巴不得岔开话题,把当时的情形讲给他听。
三老爷笑开来,“五弟妹倒是胆子大的很。”说着,观察着妻子的神色。
“谁说不是呢。”三夫人有点儿沮丧,“换了我可不成。”
“人与人可不就是各不相同。”三老爷见她有了自知之明,当然就不能打击她了,“像我,总跟老五攀比的话,岂不是早就被他气死了?”
三夫人终于现出了些许笑意,“首辅大人呢,跟他比不是想不开么?”
“首辅夫人呢,跟她比不也是想不开么?”三老爷笑道,“今儿我跟老四、延晖说了一阵子话,听延晖五弟妹一些事?儿,你知不知道?”
“什么啊?”
三老爷就把萧延晖亲眼目睹攸宁过目不忘、如今每日请教?她诸事?等等讲给她听。
“……”三夫人沉默了好一阵子,“那么厉害啊。”
“是啊,我跟四弟都自叹弗如。”
“……唉……”三夫人想到了四老爷那张倨傲淡漠的脸,真的从没想过他会佩服谁,如今对弟妹也不吝褒奖了,她沮丧地抹一把脸,“她没弄死我,算是我命大。”真服气了。
三老爷哈哈地笑了,把妻子揽到了怀里,“五弟妹不是那种人。往后我们就守着自己的日子过,能帮五房的就帮衬着。”
“不然还能怎样?你们大男人都觉得比不过的人,我再跟她嘚瑟,不就是真活腻了么?”说着,她脊背挺直了些,瞧着他,赧然道,“今儿……就别去外院歇着了吧?”
三老爷抚了抚她面颊,“本就是回来歇息的。快去洗洗你这花猫脸。”
“嗯!这就去!”三夫人心?里立时敞亮了,麻利地下了床,去了净房。
三老爷歪在床头,逸出了舒心?的笑容。
三老爷四老爷成婚晚,并不是樊氏以为的萧拓从中作?梗,而是不少门第或闺秀他们就打心?底反对,偏生老太爷与樊氏心思一致——有老太爷掺和进来,他们不好明打明地反对,只好暗中设法搅黄亲事。
萧拓察觉到,就说交给我吧,横竖到最后老爷子一定认准是我捣乱,要?么怂恿你们,要?么就是对女方那边威逼利诱。
确实如此。老太爷一度对小儿子的喜欢不是假的,对小儿子造反一事?的痛恨也不是假的,遇到不顺心的事?,第一反应绝对是小儿子给他添堵。
萧拓跟两个哥哥打过招呼,就三下?五除二的使得女方那边转头相看别人,通过说项的人婉拒了结亲之事?。
给哥哥背了黑锅,也真做了本该是哥哥经手的事?。
三老爷不知道胞弟怎样,自己是一次又一次地跟父亲、姨娘说是自己的意思,他们不信,不肯信。
那一年在金陵游历,遇到了尚在闺中的三夫人。
也是有缘,数日间几次相遇。他当时觉得,这女孩子虽然心思简单且有点儿大小姐脾气,倒也不失可爱,对自己也真是赤诚相待,几番接触下来,分明已情意匪浅。
他无法回赠相同的深情厚意,唯有那几分喜欢。
这世?道,男人过了二十岁,看过的见过的多了,心?思复杂了,想要寻个深爱又适合自己的人,等于天上掉馅儿饼。
可他会善待她,真的不存一丝歹心,如此,就想,就这样吧。
婚事?在他的坚持和萧拓出面帮衬之下?,算是很顺遂。
可他却没预料到,成婚后还有那么多的是非,多的让他瞠目结舌又束手无策。
曾满心?歉疚地对萧拓说,实在不行,你找些得力的人手管着内宅就是了。
萧拓就笑,说我哪儿晓得内宅的弯弯绕,手里没有相宜的人手。得了,随她们去就是了,横竖也没怎么着,小打小闹的,哪儿就值得你犯愁了?
心?大的简直没边儿了。但是,三老爷那时设身处地想一想,便知萧拓也在等着做出抉择的时刻。
症结不外乎是首辅功高震主。
正因为对家里的人存着顾念,才会犹豫,才会纵容,才要?等待做出抉择的时机。
三老爷猜不出,自己的五弟到底是为着情意还是其他,才娶了攸宁。
他只知道,不论从哪方面看,这个人都娶对了。再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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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下?之前,攸宁吩咐筱霜:“不着痕迹地查一查济宁侯生平,尤其成婚前与女子相关的事?——除了林夫人。”
她不会多事?介入,但早一些查清些原委,也是有必要?的。万一林陌日后给林夫人气受,她也能及时收拾他。
她跟他,向来是一码归一码。
筱霜爽快地称是,“这不难。埋在京城的眼线都是手法娴熟的,说不定有一些早就听说了些什么,您没问,就不好多嘴罢了。”
攸宁笑道:“那自然最好。”
林陌在萧拓眼里只是一把刀,偶尔颇觉不顺手的那种,可之于她,那是满心?盼着能与其发妻携手白头的人,寄望颇多,固然有不足之处,也都能尽快谅解、释怀。
可那人万一成了戏折子里的陈世?美……就算林夫人宽和大度,她也容不下?。
其次值得思忖一下?的,便是安阳郡主,不是因为她对萧拓一往情深、数年痴等,而是因为她和辽王与长公主过从甚密。
先帝在位时,对同辈的手足并不宽厚,只将当时的衡阳公主晋升为长公主。
长公主早些年出嫁,没几年守了寡,便请旨离了夫家,搬回自己的长公主府。看似深居简出,实则与一些权臣暗中来往,譬如时阁老。
敌人的敌人很多时候可以成为朋友,而敌人的朋友大多数时候便也是敌人。
不管长公主、辽王、安阳郡主,都是攸宁容不下?的。以往或是时机不到,或是隔着黑山白水,没法子可想,现在却是不同了。
安阳郡主自己送上门来,不出幺蛾子也罢了,只要生事?,就别想安然无虞地回到她兄长的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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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攸宁理事?的时候,应对的只有昨日宴请相关,各处的人要禀明有无折损的物件儿,节省或多花的费用要知会外院账房……等等。但是还好,比平时也只多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下?午,萧拓和攸宁一起去了竹园。
他昨晚半夜回房的,她睡得沉,模糊的记得被他揽到怀里,醒来时,他已去了书房与幕僚议事,要?问过值夜的人,才确定他确实回过房里。
在马车里相对而坐,攸宁有点儿尴尬。
萧拓笑着揽住她,“睡沉了就跟十九似的,估摸着我把你扔到院里,你都不见得能醒。”
“忙了一天,实在是疲累了,平时不都是你一闹就醒了?”攸宁说。
“我倒是盼着你每日都睡得那么酣甜。”
“……”攸宁轻咳一声,“我见先生,自然是有要?紧的事?要?说,你见他做什么?”
“那边景致不错,我去看看景儿,不行?”
“……”攸宁不理他了。
到了竹园,萧拓真就像是来看景儿的,让钟离远与攸宁说话,自己在宅邸中闲逛。
攸宁交给钟离远一个厚实的信封,“林陌这一两日就回京了,等到论功行赏之后,便可提起冤案昭雪之事?,章程、相关人员我都写下?来了,你看看。”
钟离远接过信封,看过里面厚厚一沓纸张上的记录,望着她的目光透着心?疼,“这得耗费多久的心?力、多大的财力?你这三两年就忙这些了?”
“不然忙什么?你清誉一日不得恢复,师父师母便一日不得心?安。”攸宁对他一笑,“也不算什么,这些比起在内宅过日子,简单得很。”
钟离远啼笑皆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随后也取出一些公文卷宗,要?她过目,“看看,有好处。”
攸宁一面看那些公文卷宗,一面问他:“这几日,皇上可曾传召你?”
“没有。”
攸宁看了他一眼,心?下?很是不解;特地传密诏让他回京,他回来之后,不曾主动进宫面圣,皇上也不传见。这也太奇怪了些。
这样想着,就问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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