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质问:“藩王拉拢封疆大吏,你们安的什么心?”
“这……这绝非辽王字迹,是有人栽赃陷害!”情急之下,安阳郡主只能用这种理由推辞罪责。
皇帝冷冷一笑,倏然拿起手边另一封信,发?力摔到安阳郡主身上,“辽王字迹你能说作假,那你的呢?谁会闲得做这种伪证构陷你们?要不要我把你们兄妹历年来的奏折书信全找出来,寻专人验看?”
安阳郡主跪倒在地,低声说臣女没有。
这就是打死也不能认的事。
她只是不明白,这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是谁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捅到了皇帝面前?正常来讲,不该是扣下信件,以此要挟涉及的双方么?
时阁老也跪倒在地,“西域总督居然得意忘形,糊涂到了这种地步,实在是臣当初错看了人,臣有罪,请皇上发?落!”
皇帝却不言语,把两个人晾到一边,吩咐内侍:“唤内阁余下的人来议事。”
内侍小心翼翼地问道:“邀请萧阁老来么?”
皇帝予以一记冷眼,“请什么请?萧阁老家中有?事。”那厮一准儿是在照看小病秧子,把他拎到御书房,万一闹起脾气来,就没正形了,反而不如?让他在家里斟酌。
内侍吓得腿肚子直转筋,出门时哆哆嗦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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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锦瑟奉命来到萧府,复述了皇帝的意思。
萧拓说知道了,我想想。
杨锦瑟问起攸宁,“属下能不能见见尊夫人?”
萧拓当即否了:“忙着呢,改日再说。”
杨锦瑟也没指望能如愿,对他扯出个心照不宣的笑容,道辞离开。
迟一些攸宁听他说了此事,见他有?些兴致缺缺的,笑问:“懒得换人?”
“怎么都行。”萧拓告诉她原因,“西域总督本就被跟前几个总兵掣肘,名字唬人的花架子而已。他要是在那边说一不二,也就不会生别的心思?了。而我要是提携哪个总兵,保不齐就引得别人心生不满。”
“你本来就不能揽下举荐人的差事。”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萧拓故意问她。
攸宁目光狡黠,“皇上让你办两件事,你只办拿人那一件就成,举荐人的事,不妨祸水东引。”
别人不是他,绝不会考虑到掣肘方面的事,也绝不会举荐他赏识的人。
“真?是坏到家了。”萧拓笑道。
“说了你的心里话而已。”攸宁道,“辽王那边,你是怎么打算的?”
“这种事他一直在做,没法儿正经发落。”萧拓道,“现在却是不同,他妹妹在京城,朝廷就借题发?挥一下,敲他一次竹杠。”
攸宁会意,笑着颔首。
没法儿发落是必然的,总不能真把辽王逼急了举兵造反,到时候朝廷就算胜券在握,终究是劳民伤财。
攸宁意在投石问路、打草惊蛇:安阳郡主牵涉其中,没有举足轻重的人现身力保,会落得与质子无?异的处境,以皇帝那个女暴君的做派,迟早会把安阳逼吝得拉别人下水。这种账谁都算得明白,施与援手是必然,宜早不宜晚。
时阁老的情形大同小异。
她要看看,除了萧拓辽王,皇帝忌惮的还有?谁,那个人又有没有介入钟离远的冤案。如?果只是明面上的时阁老及其党羽,以萧拓与钟离远的谋算,当初不可能落于败势。
当初案发?时,攸宁对庙堂相关所学还是个半吊子,并且当时人在江南,知晓的只有所?有?人都知道的那些事,后来查证清楚的,也只有人证的口供为假。
彼时立于荣华之巅的那些人是何心思?、做了什么,没有人告诉她,以前亦不是试探的时候,便这样等待至今。
这一次是攻人不备出其不意,安阳郡主、时阁老毫无预兆地成了棋子,往后,这种机会会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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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园,书房院后方的小花园,钟离远卧在躺椅上,听站在近前的余治道:
“萧夫人好起来了,三位大夫正在斟酌相宜的药膳。”
钟离远牵了牵唇,但愿攸宁会听话。不听话应该也没事,萧拓会磨烦着她善待自身。
随后,余治说了宫里出的那档子事:“……现下,皇上把时阁老、安阳郡主晾了起来,由着两人跪在一旁,照常与内阁议事。”
钟离远玩味地笑了笑。
余治退下之后,他缓缓起身,沿着石子路踱步。
攸宁会做这些,他已心里有?数,更猜得出她意图。
当年案情背后的一些事,他没办法主动与任何人提及,对她亦是不能够。
如?今这样也好,顺其自然地发展,那些恩怨纠葛迟早会展露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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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与内阁议事到入夜方散了。
期间,时阁老与安阳郡主就一直跪着。这次的脸可丢大发了。
皇帝回寝宫之前,淡淡地吩咐内侍:“唤几名锦衣卫过来照看着次辅和郡主。”
时阁老就不明白了:这事情到目前,他的罪过只是举荐错了一个人而已,也认罪了,皇帝怎么还没完?哪怕降罪也行,把他撂在御书房罚跪是怎么个意思?这样磨人很好玩儿么?
皇帝走在春风和煦的宫苑之中,想起了一档子事:攸宁通过?一名锦衣卫指挥佥事,问起该如何对待长公主。
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直觉使然?
可不论如何,事情是越来越有?趣了。
翌日,时阁老、安阳郡主没得到皇帝的口谕,仍然罚跪在御书房。而这消息,昨夜就已传遍了半个官场,到了早间,朝臣已是人尽皆知。
萧拓的折子送进?宫来。羁押西域总督的事,他揽下来,附有?细致的章程;补缺的事,他建议皇帝命内阁其余人等举荐,让时阁老将功补过也行。另外,对于辽王那边,他说了敲竹杠的提议。
皇帝看完,不自觉地笑了笑。朝堂之上,钦点了一名钦差,命其带着圣旨赶赴辽东,向辽王问责,退朝之后,又亲自耐心地交代了钦差一番。
朝廷这些年就没富裕过?,用兵在军需方面,一向是勉为其难。眼下也该让辽王出点儿血,给充盈国库尽一份力。
接下来,她暂缓了萧拓提及的别的事,仍旧晾着时阁老与安阳,改为到养心殿批阅奏折、议事。
也有?朝臣想为时阁老求情,她连人都不见,命宫人问明意图,只回一个字:滚。
求情的人很听话的滚了。
魏凡一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皇帝的神色,见她其实并无恼意,甚而气定神闲的,像是在等待什么。
下午,他的感?觉得到了印证:
深居简出已久的长公主递牌子进?宫求见。
皇帝当即说请。
长公主与皇帝今年都是二十七岁,亦都有着倾城容色。
只是,皇帝在龙椅上坐的年月越久,越是寡言冷漠,不经意间,便会显出骇人的戾气。
长公主则一直是雍容高贵的气度,眉眼间总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进?到殿中,她从容行礼,恭声问安。
皇帝让她平身,淡漠地道:“有?几年没见长公主了。”
长公主盈盈一笑,“是臣妹之过?,往日里只顾着诵经祈福了,身子又一直不大好,便不能时时来御前请安。”
“为谁诵经祈福?”皇帝牵了牵唇,直言不讳地问。
“为皇上,为您膝下的永和公主。”
皇帝视线回到奏折上,“赐座。”
“不敢。”长公主欠一欠身,“臣妹进?宫,是因听闻一事,有?个不情之请。”
“说。”
长公主娓娓道:“时阁老与安阳郡主在御书房罚跪,臣妹请皇上网开一面。次辅终究是皇上的亲眷,郡主终究要唤我一声姑母。郡主也罢了,次辅若是被这样责罚的时间久了,折损的是皇上的颜面。”
“永和也是你的侄女。”皇帝只是道。
“正因此,皇帝才更要对次辅、安阳从宽处理。”长公主笑道,“永和公主今年十岁了,到了学女工的年纪,臣妹带了些花样子、几幅绣品给她。”
“你与那些侄子侄女的情分?一向深厚。”皇帝牵了牵唇,“罢了,你都来讲情了,朕自然要给足你体面。”
长公主目光微闪,意识到了皇帝今日做派与往昔不同,但此刻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当即恭敬地行礼谢恩。
“永和很是挂念你,你不妨去看看她。”
长公主称是,“臣妹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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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宁看着手中请柬上的簪花小楷,唇角的笑容意味深长——
在她听说长公主进?宫的消息之际,对方的请柬便送到了她手中,而且请柬不是送到萧府的回事处,而是有人通过?筱霜送到她手里。
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长公主对她的情形甚是了解?自然是的。
攸宁吩咐筱霜:“回话,说我五日后下午得空。”
她的日子要按部就班地过,也真?不适合带着病态见谁。
终归是如愿引出了那个人,现阶段的目标已实现,其他的倒也不需事先思?虑太多。如?何的深谋远虑,有?时都会遇到意外,不如?当下的见招拆招。
值得她深思?的,倒是皇帝这两日的一番作为。看起来,不论从哪方面来讲,怎么都像是在配合着萧拓与她的心思??
迟一些,攸宁又听到了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时阁老被训斥了一番、罚俸半年,皇帝命其戴罪立功,举荐出新一任西域总督人选;安阳郡主被皇帝责令回辽王府思?过?,最好是给她个说得过?去的交代,认下所?犯的过?错。而在此之前,赶赴辽东的钦差已经上路。
萧拓那边,一如?对攸宁所?说的,在家中待足了六日。
起初只因不放心她,后来便是希望留在家里的时候,等来老太爷的回归,想尝试着与父亲把一些先一步掰扯清楚,免得家中再生是非,扰得攸宁劳心劳力。
然而事与愿违,老太爷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从加速赶路变成了不急不缓,偶尔甚至磨磨蹭蹭。
他实在没工夫等,也不好派人把自己亲爹从速拎回家中,只好回朝堂当差,只是特地就此事吩咐了管家、景竹、向松一番。
很烦。唯一可喜的,是攸宁确然好转起来,这一次是又真的熬了过?去。
情有?多?深浓,遇到风雨时才懂。
他比谁都明白,有?时候万中之一的意外,会导致人多?重的殇痛。
他不敢坚信,自己与攸宁是一直被命运眷顾的人。
守在她床前的短暂时光中,所?盼的唯有她安好,从而便又生出诸多?后悔懊恼。
怪自己怎么事到临头才真?的明白,她的小命儿就跟她心性一样,不可掌控,谁想让她有些改变,就必须先下手为强,哪怕死皮赖脸也要劝着她顺着自己的心思?调理,要不然,一个不留神,她就会被病痛击倒。
他只庆幸在这之前便对她表明心迹,如?此不论怎样行事,落在她眼中,就算没有必要,也能有三两分先入为主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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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宁的光景一如?往常,仍是不消停。
一大早,晚玉就面色凝重地禀道:“济宁侯与宋小姐的事情,奴婢将所?知的梳理了一番,已经有?了些眉目。”
稍稍一顿,继续道,“宋家大老爷外放之前,济宁侯与宋小姐私下里来往过?,这是从宋小姐身边仆妇口中得知的。
“当时林家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两人若要谈姻缘的话,定会因此受阻而不能成。
“宋小姐今年二十岁了,婚事一直没个着落,有?她一份功劳,宋家老爷夫人也不知是另有考量,还是爱女如?命,在金陵的日子也一直纵容着她。”
话里话外,其实已经有?了确定林陌与宋宛竹有私情的意思,因此,攸宁问:“还有?什么事?”
晚玉轻声道:“今日,林侯天不亮就出门,去别院看望宋小姐。”
攸宁唇角上扬成讽刺的弧度。林陌那个混帐东西,竟是对宋宛竹颇为在意挂念的样子。
她已经可以确定,林府的后院儿要起火了。
凭林夫人的警觉,对夫君的在意,恐怕林陌回来当日便已察觉出不对,定会留意他每日的风吹草动,不需谁提醒。
想到一对璧人站在一起时不知多悦目的样子,再想到林夫人日后要经历的起伏,攸宁不免心生怅然。这类事看得再多?,再一次发生在友人身上时,也做不到淡然视之。
一如?萧拓所?说过的,林陌真?是一柄用着不顺手的刀,出幺蛾子的时候,几乎让她难以把那些是非与他俊朗的面容、干净的眼神联系起来。
转念又回想起与林夫人幼年同窗时的种种,不由一阵心酸。
林夫人自身的底细,有?没有对林陌交底?如?果有?,与她这般深远的交情兴许就会为他所?用,要挟她劝服甚至威逼利诱枕边人也有?可能——在攸宁与林陌的来往之间,只是通过?商贾相识,才有?了合伙牟利的不少事情,在他看来,是完全可以认为因着自己的关系,攸宁才与妻子偶尔碰面。
要是那样……攸宁长睫垂了垂,另做打算、做出两手准备就是了。另外的准备绝对不如?林陌出面的效果好,可她也真?做不到把冷酷施加到至交身上。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年?其中又有?多?少人能有她结交下的林夫人、徐少晖这般十余年的友人?
这般友情,维系的方式或许不见亲厚,藏不住的是那颗赤诚之心。
她嫁入顾家那年,对林夫人说来往不便,无?大事不需相见,林夫人亦是初嫁进?林家,过?得焦头烂额,说我要是跟你来往,保不齐连累你,就依你的意思。
再相见,是林夫人在夫家站稳了脚跟,无?意中听说她的处境艰辛,执意约见。
一见面,林夫人端详了她好半晌,便怔怔地落了泪,先是轻轻地抱了抱她,随即又恨声埋怨,说唐攸宁,你是唐攸宁啊,怎么能任人作践?你是不想活了么?别让我瞧不起你成么?
那一幕始终铭记于心,随后她是怎么敷衍地应对的,又说了些什么,却是不记得了。
记得分?外清楚的,便是林夫人那倏然掉落很久不能止住的泪。
她从不曾顾得上探究泪水的温度,却晓得,有?些人的泪就如?水,不论浑浊清澈,都是廉价的动辄掉下来给人看的;有?些人的泪则如?珍珠般珍贵,有?着烫热的能将人心魂灼伤的力量。
若是那样的人,被谁惹得再度落泪,甚而欲哭无泪……
她不帮她把那笔债讨回来,自己就是断不能消气的。
最怕的,不过?是林夫人要步一些女子的后尘,以大度之名,纵容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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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宁侯林府。
林夫人破天荒地睡到日上三竿也懒得起身,却也不会耽搁知晓门外事:下人一个个经得允许进门来,在床前禀明诸事。
林夫人脑海里空茫一片,本能地不愿接受一些兴许很快就要面对的,残酷的事实。
上午,林陌回到府中。
几日后,他就要接任京卫指挥使的职位,加上世袭罔替的一品侯爵,意味的是他已经在朝堂完全站稳脚跟,林家在京城官场有了一席之地。
回房后,听得妻子尚未起身,他没让下人惊动妻子,独自进到寝室。
林夫人望着他,片刻恍惚之后,目光为清明,盈盈一笑,“侯爷回来了。”
林陌嘴角一牵,嗯了一声,“说说话?”
林夫人说好,拥被坐起来,目光流转,念及一些事,笑意消散。
林陌坐到床畔,眼神玩味地审视着她,“猜猜看,眼下我对你是会负荆请罪,还是兴师问罪?”笃定她已知晓他和宋宛竹的事。
林夫人却是莞尔一笑,“哪一种都不像。”
林陌也笑。
可不论怎样,这都不该是久别再聚的夫妻相处的情形。
周妈妈走进来,奉上两盏热茶,继而悄然退下。
林陌缓声道:“你得给我个说法,为何要在军中安插眼线?策应还是监视?”他是在与她的信件中察觉到的:有?些事她没可能知晓,却会在信中提及,给他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