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毁了?那时候的黎盈,命死士把她与钟离远花前月下的事捅给先帝就行。可是,那样也会毁了?他。我不能那么做。
“可是心中的夙敌摇身一变,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仍旧要压我一头的人,这也让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但事有轻重,到底我还是坐视先帝与黎大小姐大婚。
“那时我想,黎盈既然已经进宫,彼此只能斩断情丝,我还是可以继续等他。
“甚至于,这样反而心安了?——他不是能轻易移情他人的人,不会为着情殇就仓促娶妻。
“待他消化?掉那段情缘,怎么也需要?几年。几年着实不短了,我多的是时间和机会让他对我改观。
“我没法子嫁他,我所求的,也不过是能经常看到他,碰面后谈笑一阵,相互嘘寒问暖,仅此而已。
“可他呢?”
长公主讽刺的笑意到了眼角眉梢,语带恨意:“他与萧兰业一明一暗联手,帮我们如今的皇上夺位,险些让我成为境遇凄惨的亡国公主——要?不是我未雨绸缪,没有时阁老、佟尚书两家出尽法子力保,眼下怕早已身在异国,或是委身于哪个品行不堪的男人了?。”
攸宁抬手,指尖刮了刮额角。昏君不除不杀,留着?他祸害苍生么?——大是大非之前,钟离远和萧拓固然会有私心里的一些情绪,但私心里的计较绝不是他们倾覆天下颠倒容华的理由。
长公主或许不是不明白这一点,她只是深陷单相思里不能自拔,因爱生恨,不管什么事情,都要把钟离远拉进去。
这德行倒是有点儿像安阳郡主——那也是个万变不离其宗的,不论说什?么事,都能扯到她的意中人萧拓身上。
或许儿女情长是有这种力量,让一个人哪怕变得疯魔甚至可笑,也能愿意始终沉沦,不论多少年,也不愿恢复清醒走出来。
随她们去好了?。横竖这种女子,男子摊上了?不是当下中招就是一辈子敬而远之,旁观者?说什么都没用。
心念一转,攸宁问道:“所以,这就是你掺和镇国公昔年冤案的理由?”
长公主下颚微动,磨了磨牙,“是。他既然丝毫不顾念我,让我过得人不人鬼不鬼,那我也就让他过得生不如?死。”顿了顿,望向皇后,眼中闪过快意,“还有他的意中人。他帮忙为意中人夺位,帮意中人四方征伐平天下,这是他错得最?离谱的一件事。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饶是他这绝世名将亦当如?此。”
“你做了?什?么?”攸宁听到自己用非常冷静的声音询问。
长公主轻轻地笑起来。这一刻,她是真的心绪愉悦,所以那笑容很美。
攸宁用和之前同样冷静的目光观望着?。
长公主道:“你是聪明人,宫里有些蹊跷的事,大抵早就看?出来了吧?
“譬如我们的皇上亲生女儿永和公主母女不合,甚至如仇人一般。
“譬如宫宴之上,永和公主从不露面。
“譬如夏日里永和公主被罚在奉先殿思过,而原因只是我们的小公主要?见我——要?见她的姑母。”
攸宁转向皇帝,这时候,不得不要?她亲口解释了?。
一直敛目静坐的皇帝察觉到攸宁的视线,缓缓抬头回望过来。
还好,目光仍是往日里那般清醒锐利。攸宁道:“皇上不止一次想让我问些什?么,现在,是时候说来听听了。”
皇帝缓缓颔首,轻咳一声,牵出一抹落寞的笑容,“长公主的手段,玩儿明的从不能成事,玩儿阴的偶尔倒是能得手。
“那年,钟离远蒙冤入狱,我起先的态度是命三法司彻查,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更知道这是那些看?不惯武将得势且鼠目寸光的人合伙往他身上泼脏水。
“这一点,你只管去查,我没必要?骗你。
“但是没过几日,我的态度就变了?,由着时阁老等人的主张,把钟离远打进了?诏狱。
“我……我没法子了?。”
她的语气变得极为艰涩,一字一句,似乎都要耗费她莫大的力气,“就是那几日,长公主寻机把永和带出了宫。
“先帝禅位那年,永和才满周岁。
“被带走的时候,正是最可爱的时候。
“我那时要帝位,是因着?家族满门覆灭的滔天恨意,亦是清楚,有钟离、兰业,我只要不是榆木疙瘩,就不愁四海咸宁天下安稳之日。
“除了这些,在我心里,我就只有永和一个至亲了?。
“那时我非常疼爱她……每日忙碌到再晚,也要?去看看?她,抱抱她,一日三餐的工夫,也都用来见她哄着?她。
“那时,她已经会清清楚楚地唤我娘亲,特别乖。
“无疑,她是我的软肋,我却没意识到,竟也不知该对长公主多加防范
“她带走了永和,她说,要?永和活命,就坐实钟离远的罪名,让他成为万千将士的耻辱。
“我是为这件事情,才开始犹豫不决。……”
不,不是犹豫不决,是陷入了一生中最大的两难之中。
至亲的骨肉,深爱的男子,她选择哪一个,都会成为一世的殇与遗憾。
她情愿落到长公主手里的是自己。
可是长公主说,我要?你有什?么用?你死了,又是一番天下大乱,最?终称帝的绝不是会向着?我的人,那还是算了?,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老老实实走下去吧。
她不知道那些个日夜是怎样过的。
夜半醒来,总会觉得永和在外面哭,总会不管不顾地奔出门去找,像个疯子一般。
而在梦中,又总会梦见钟离远在诏狱中承受种种酷刑。那时的锦衣卫的人手,她安排进去的心腹不过几个而已,说话不够分量,遇事做不了?主。
她恨自己。
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在这样痛苦煎熬中挣扎数日后,她终于是做出了选择。
——皇帝说到这里,长公主将话接了过去,笑笑地瞧了攸宁一眼,“知道她是怎么跟我说的么?
“她说,我把永和送给你了?,你该杀就杀了?她吧,我不在乎。”
攸宁沉凝如?水的神色终于起了?些许波澜,“哦?可我听说永和公主不是活得好好儿地么?”
“有什?么法子呢?”长公主闲闲地道,“后来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回事,前脚跟我说了那样决绝的话,后脚却把钟离远的案子弄成了?糊涂官司。虽然说是糊涂官司,可他的罪名已经坐实了?。
“我想着她这么做也算是低头了,也终究不想闹到她动辄派锦衣卫死士刺杀我,就跟她说了?个折中的条件:永和公主由我照顾五年,她每隔几个月可以远远地瞧一眼。”
说到这儿,她又笑了?,边笑边摇头,“起初三年还好,皇上每隔三五个月就威逼利诱,无论如何都要看?一看?亲生女儿。
“后来行事就又拧了,一半年也不去看女儿一眼,我难得好心张罗的时候,她说算了?,你是守信之人就成,到了期限,把永和给我送回来就成。我就那么瞧一眼,真是怎么想怎么多余。”
攸宁一瞬不瞬地看住长公主。
看?起来,她对阴私手段的认知似乎有很大的偏差——如?长公主所做的这件事而言,已经超出她寻常会预料到的事。
稚子何辜,稚子何辜?——前半年来的人都在这么说,长公主偏就利用一个孩子要?挟一位母亲。
她按了?按眉心,转向皇帝,“怎么回事?怎么前脚舍了?女儿,后来又变了主意?”
皇帝陷入回忆之中,竭力克制着情绪——
怎么会又变了?主意?
她做了?决定之后,对长公主言明舍弃女儿之后,到狱中去见他。
见到的他,伤痕累累。
她遣了随从,与他单独相对,跪坐在他面前,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哭,一直无声地哭。
也不知哭了多久,感觉那一晚,似是要把一生余下的泪都流尽了。
最?终是他轻轻叹息着,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肩,“我知道了?,你亦是遇到了天大的难处。
“没关系,你日后怎样做都可以。
“只是要记得,你是一代帝王,要?有担当,不论对任何人。”
泪眼朦胧中,她无力地摇头,想说我没有担当,我对任何人都没有担当,我情愿被掳走被关押受刑的是我。
可是说不出。
后来他说:“回吧,日后别再这样任性妄为,不要?再来看我。
“我的事,你不妨审时度势,毕竟这尘世有时候不是非黑即白。
“这事情告一段落之后,不论结果多好多坏,你都要明白,我们之间的事,我早已放下,你亦该如?此。
“不要?做让我瞧不起你的事,虽然可能你不论如何都要涉及,自己掌握分寸。毕竟,我自信我的看?法,迟早亦是天下人的看?法。”
他就是太了?解她,太通透,太睿智。
一看?到她,便知她是怎样的处境。
一字一句的叮咛,尽是金玉良言。
一番话没指出任何确切的事,却也是什么都说尽了。
那也是最后一次,他温柔地与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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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宁听完钟离远与皇帝、长公主之间的纠葛,沉默了?好半晌。
皇帝与长公主亦像是变成了?哑巴,再也说不出话。
冗长的静默之后,攸宁起身,欠了?欠身,“皇上若无别的吩咐,臣妇告退。”
皇帝缓缓颔首。
攸宁举步出门,乘着?软轿离开宫廷。
半路,筱鹤隔着?车窗低声禀明:“安阳郡主趁着?您去宫里,又瞧着国公府那边防卫似乎有所懈怠,亲自带着?二十名死士前去,试图潜入府中,无法得逞。”
攸宁斟酌片刻,语声不含一点情绪:“我不想再看?到安阳郡主,她的爪牙亦是。”
筱鹤即刻应声:“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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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京城辽王府的消息使得朝野震荡:安阳郡主与数十名死士毙命于府中,伤处一致,皆是被利剑刺穿咽喉。
辽王闻讯会是怎样的反应,会不会兴兵造反,谁也说不准。
好多人跳着?脚地数落那个罪魁祸首:这不是杀一个人的事儿,是触及军国大事的举动,动手前都没动脑子么?等到朝廷不得已再次用兵,谁又能有好日子过?
同一时间的攸宁,正在问筱鹤:“我要?活捉长公主,就是平白让她消失,落到我手里的意思,明白么?”
筱鹤点头,“明白。”
攸宁指一指书案对面的位置,“坐下,看?看?我这个章程行不行。我是希望越快越好,三两日就能得手。办得到么?”
筱鹤凝神看?完她拟出的非常详尽的章程之后,笑着?挠了?挠头,“夫人,您把杨锦澄杨大人给略去了?,这是何故?”
攸宁就笑了?,“我不是还有叶奕宁和杨锦瑟么?”
筱鹤一拍头,又笑,“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您只管等候好消息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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