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夫人?瞧着她一脸无辜的样子,不由得没好气地腹诽:什?么高人?给测过八字,那高人?恐怕就是你?唐攸宁吧?还没怎么着,就在言语间把?她长孙女说的小命难保了。大过年的,可真晦气。
沉了沉,许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笑了,“不知是哪位高人?点拨过这样的话??说起来,许家也常与几位得道高人?来往,这类事大多都有化?解的法?子。”
“迟一二年成婚就行,没必要化?解。”攸宁避重就轻的同时,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您必然晓得,萧府从不是催促着子嗣早些成婚的做派。”
只说萧拓这一辈,兄弟四个,只有一个年纪轻轻成婚,其他三?个都是三?十?上下娶妻,许老夫人?当真想不通,萧老夫人?怎么那么心宽。
攸宁又道:“您若不说起小辈人?的姻缘,我是断然不会告诉您大公子的事情?的。今日的事,我们就当没说过,否则对两个孩子都不好,您说是不是?”
她敢扯这样的谎,是料定许家不敢往外传扬。好端端的,怎么就知道萧延晖这种事?只能是反过头来提亲被拒绝了,谁又不是傻子,还看不出这些?到了那一步,被戳脊梁骨的便是许家:倒贴不成就说人?闲话?,也忒小心眼儿了。
回头萧延晖若是有了意中人?,或是二老爷、二夫人?物色到了很好的亲事,麻利地换庚帖定亲就行了。
许家搬出皇帝压人?,她撒个谎骗次人?而已,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许老夫人?哪里不明白攸宁的言外之意,目光冷了冷,嘴角则牵出和蔼的笑容,“我自然会守口如瓶,只不知萧府那边有没有对别家提及?”难道萧延晖这两年克妻的风声传出去就是许家的责任么?作为女方低头提亲被拒已经够堵心了,还要帮着那边维护名?声?这蛇蝎美人?当真名?不虚传,算盘打得太精刮。
“怎么会。”攸宁从容笑道,“别家有结亲的意思,我和我二嫂若是婉拒不成,一向是搬出阁老,说他想让侄子加以?历练再?谈婚事,事情?也就搁置了。您不同啊,一来就搬出了皇上,我还能怎样?”
许老夫人?哽了哽,差点儿红了一张老脸。说来说去,就全是她不识相,她用皇上吓唬人?的错。她强笑着颔首,“如此最好,我只是担心府上大公子的名?声。”
攸宁笑笑的,“我晓得您心善。”
“万一皇上垂询,我怎么回话?才?好?”
攸宁浅笑盈盈,明眸熠熠生辉,“这是许家的事,自然是您思量个妥当的说法?,外人?怎好置喙。”
许老夫人?又碰了个软钉子,这会儿反倒担心起对方得理不饶人?了,“我记下了。日后还请夫人?口下留情?,毕竟,这事情?是我的意思,与孩子无关。”
“我说了,许家的事与我无关,”攸宁道,“这事情?到此为止。”说着站起身来,“说了这么久的话?,也该回暖阁了,不知道的怕是要埋怨我不晓事,在这种场合缠着您说私事,害得您失了待客之道。”
居然又拐着弯儿地教训她失了礼数。“……夫人?先请回,我要换身衣服。”许老夫人?扬声唤来下人?,“送萧夫人?回去。”待得人?走了,一张脸完全垮了下来。
原本满怀喜悦,却被人?浇了一桶夹着冰碴的水。
可不论怎样,这门亲事都要结。她这边走不通,自有老太爷、皇帝促成。
不生气,不生气,谁让人?家是首辅夫人?呢?许老夫人?宽慰了自己一番,才?神色如常地回到宾客之间。
攸宁那边,落座没片刻,就见到了姗姗来迟的谭夫人?、杨夫人?、于太太三?个常来常往的老熟人?。
近正午,有几名?少?年结伴来请安,是许老夫人?两个嫡孙、许太傅的三?个学生。
攸宁淡然打量,留意到一名?学生:十?二三?岁的样子,举止有着似是与生俱来的优雅,最重要的是,眉宇与皇帝有三?四分相似。总之,是个出色的少?年。
而她悄然留意的这一个,恰恰是许老夫人?留到最后着重引荐的:“安儿,这位便是首辅夫人?。”
那名?少?年适时地上前一步,向攸宁行礼:“学生石安,问首辅夫人?安。”
“免礼。”攸宁抬了抬手,“姓是哪个字?”
石安恭声道:“东山石上茶的石。”
许老夫人?笑眯眯的,显得颇为满意:“这孩子的资质很好,年纪虽小,却称得上文采斐然,诗词歌赋说是信手拈来也不为过。”
攸宁一笑置之,见许老夫人?还要说什?么,先一步对石安道:“去给别家夫人?请安。”不论哪种场合,她也没必要捧着许太傅门下的人?。
许老夫人?却立刻道:“萧夫人?是名?士姚慕林夫妇的爱徒,见到才?学出众的晚辈,想来应该不吝赐教。”
许家大少?爷上前一步,附和道:“早就听?闻夫人?天赋异禀,又听?闻姚先生所作制艺最佳,夫人?必然得了真传。石公子有一篇制艺,我等颇觉惊艳,闲来常观摩,已可倒背如流,求夫人?赏脸品鉴。”一副得到允许就要背文章的样子。
攸宁理都不理他,只气定神闲地看向许老夫人?,挂着和煦的笑容,徐徐道:“您都说他才?学出众了,又是太傅门生,外人?怎好品头论足?知道的说是太傅门生谦虚,不知道的说成首辅质疑太傅才?学也未可知。兹事体大,我不敢造次,还是等我问过我家阁老再?说,他同意的话?,萧府有宴请的时候,我不介意与谁当众切磋所学范畴之内的学问。”
“正是这个理。”谭夫人?、杨夫人?异口同声,已是面露不悦,许家这不是等于强迫攸宁夸赞许家门生么?——攸宁若真指出不足之处,一定会被许家说成目中无人?从而上升到首辅次辅之间的矛盾。
于太太则是轻轻哼笑一声,“也不知道这宴请到底是个怎样的章程?先前不是说只有女眷么?有外男过来我们也忍了,这会儿是要怎么着?许老夫人?,您想让他们待多久?是不是还想留他们一起用饭啊?”她在攸宁面前自然乖顺如小猫,在别人?面前,动气的时候,仍是言辞刻薄的做派。
四个人?这一连番的反应,不要说五个少?年人?了,便是许老夫人?,面皮也微微发红了。
别的宾客有一些不免奇怪:许老夫人?这是怎么了?谁都知道你?们家太傅跟首辅不对盘,首辅夫人?怎么会给你?许家门生脸上贴金呢?再?者,招惹笑面虎,这不是还没吃就撑着了么?
许老夫人?缓了缓,强笑道:“今日因?着首辅夫人?赏光,我高兴过头了,行事竟失了分寸,还望各位勿怪。”顿了顿,就打发五个少?年离开。
她也有她的难处:皇帝吩咐她寻机会把?石安引见给唐攸宁,听?听?唐攸宁对这少?年的看法?,她虽觉得莫名?其妙,却没有不领命的余地。可是,能寻到的机会,也只有这等场合,总不能巴巴儿地带着石安到萧府吧?那成什?么了?
几个少?年神色各异地离开之后,攸宁起身道:“先前命人?回话?的时候就说了,近来琐事缠身,不能逗留太久,今日家里也真有不少?事要料理,告辞。”
谭夫人?、杨夫人?与于太太随之起身道辞。她们本就是听?说攸宁过来才?赶来凑趣的,横竖收到帖子的时候也没说一定到。
许老夫人?挽留不下,只得讪讪的送四个人?到门外。
这叫个什?么事儿?分明是怪她待客不周拂袖离席了,她还没有反驳的理由,回头少?不得挨数落。
憋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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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宁一路都在思忖的,只有石安一事。
如果石安是黎家后人?,又由许太傅收在门下数年悉心教诲,就合了她之前的推测。
皇帝迟早会拿她、萧拓开刀,甚至干脆一起开刀,以?图她交出所知所掌握的那笔宝藏,打的旗号还是为着尽快实现钟离远夙愿的旗号。一定会做足文章。之后呢,应该就是把?化?名?石安的黎家子嗣倒腾到哪个闲散王爷府里,尽心扶持其成为储君。
算盘打的不错,也真的会引发一番动荡。不为此,攸宁也不会像萧拓说的安排后事似的未雨绸缪了。
回到府里,她先去静园找萧拓。
院中,十?九躺在地上撒赖,大爪子勾着萧拓的腿,萧拓笑声愉悦,“你?到底想怎么着?不进?屋也不去后园,还拖着我跟你?在这儿耗,你?是要疯吧?“
十?九喜滋滋的,明显是很喜欢跟他这样嬉闹。
攸宁笑着走过去。
十?九这才?一跃而起,蹭了蹭攸宁的手,就跑进?书房去。
惹得夫妻两个又一通笑。
进?到室内,攸宁说了许家有意结亲一事原委。
萧拓想了想,拿定主意:“回头我派人?去传话?,请护国?寺方丈过来一趟,跟娘和二哥他们做做表面功夫,就说萧府今年不宜有嫁娶之事,否则会影响老太爷修行。”至于怎么胡诌,就是方丈的事儿了,每年送去的香火钱就是为了这种不时之需。
“……你?居然比我还会胡扯。”或者说,他比她还会坑爹——唐元涛那厮乖乖地去了金陵之后,她就当那家人?不存在了,他不同,他爹已经遁入空门,也要继续为家里做贡献。
萧拓哈哈大笑。
攸宁想着,他有很久没这样笑过了,而且,这一次,他的手段比之以?往,算得非常柔和。原因?不是想要收敛锋芒,而是不愿连累无辜——这亲事又绝对成不了,若闹出风波的话?,终究会累得许家闺秀名?声受损,对那安守本分的小姑娘未免残忍。
萧拓道:“至于延晖,打定主意要从武,跟二哥二嫂说好了,我正在安排他进?京卫指挥使司。成婚不成婚的,不差这一年。晚间我们跟家里人?说说。”
说起来,延晖有了主心骨,也是攸宁一度每日边理事边点拨他一番的功劳。
攸宁颔首说好,逸出由衷的笑靥。延晖有了差事,来日议婚的时候更有底气。
“原想着办妥之后再?跟你?说,没想到今日许家这一出。”萧拓跟她解释,“二哥二嫂不跟你?提,是说什?么都不合适。”
“明白。”攸宁展颜一笑,“不跟我提,也是担心你?棘手,在我面前失了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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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
宾客散尽之后,许太傅与许老夫人?相对说话?。
许老夫人?心知他记挂着什?么,便主动道:“大抵你?也听?说了,今日首辅夫人?来过了,中途不悦离开。是我之过,实在应付不了她。”
“是个怎样的人??”许太傅敛目看着茶汤,缓声问道。
许老夫人?很客观地道:“一等一的美人?,实打实的笑面虎,是不是蛇蝎手段,就不晓得了。”
“实打实的笑面虎?怎么说?”
“看起来态度端庄柔和,说的话?总是绵里藏针,让人?不舒坦得紧。”许老夫人?面露颓然,把?白日里的事娓娓道来。
许太傅放下茶盏,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说两个丫鬟看起来是敦厚的?”
“是。”提及这一点,许老夫人?神色缓和了几分。
许太傅留意到她反应,暗暗摇头。离经叛道的女子,除去真心相待的,怎么会欣赏循规蹈矩的人?。
对唐攸宁,他已经有一定的了解,晓得她一些几乎吓死人?的天赋,又是心思活络且狠辣的性情?,自己这老妻到了她面前,等于鸡蛋碰石头。
许老夫人?继续道:“婚事的事,唐氏一口回绝,依你?看,是她的自作主张,还是首辅的意思?”
“谁的意思都不重要,你?这边只是投石问路。”许太傅目光深沉,“不管他们夫妻两个谁反对,若是没有皇上隆恩,亲事要成就难上加难。明白了他们的态度就成,下次皇上召你?进?宫,你?照实回禀就是,皇上自有主张。”
他已离开官场数年,萧拓则已成为不可撼动的权臣。幸好许家如今谋的并非成为萧拓的政敌,正相反,谋的是两家成为姻亲,结结实实绑在一起。
而萧拓如何也不肯的话?,皇帝自会下狠手,要他低头。当然,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想走到那一步。
因?为那意味着的,是朝野震荡,两败俱伤。
许老夫人?却不知道那些关系重大的事,也不想知道,关心的只有一点:“那么,萧府那边,还要来往么?”
许太傅斟酌片刻,缓缓道:“下帖子给那边的老夫人?与二夫人?,若来了,就能探探口风;就婉拒,那萧府就真是萧兰业与唐氏把?持一切,没有可乘之机,不需再?勉为其难。”
如此来说,差事简单得很。许老夫人?长长地透了一口气。她再?也不想见唐攸宁了,她可不想步顾夫人?被气得中风的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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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景竹请萧拓去看经他筛选之后的两块好地皮。萧拓看过,还算满意,定下了一块,景竹当即与牙行去顺天府过名?录,下午就拿到了地契。
晚间,萧拓把?地契交给攸宁,歪在寝室外间大炕上,“过完节就让人?先收拾干净,你?抽空过去看看。”
攸宁把?地契收进?钱匣子里,“不是能照着我画的堪舆图动工么?”
“嗯。”
“那还看什?么?”攸宁笑道,“下旬二十?三?宜破土。”
萧拓笑微微地凝视着她。
“怎么?”
“现在相信我了。”
“我一向很相信你?——的办事能力。”攸宁跟他来了一出说话?大喘气。
“嘴硬。”萧拓伸出手。
攸宁将手递给他,坐到他身侧。
“那天是你?的生辰。”萧拓说,“想要什?么礼物?”
攸宁忙摇头,“无父无母的人?,不用过生辰。”
“这是什?么混账话??”萧拓把?玩着她的手指,“这日子总归有些用处,要不然,哪天跟我装疯,说你?跟我一般年纪,我不得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