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跑操之后。
十月底的太阳透过干瘪的树枝，灼着窗户旁边趴在桌上补觉的人的头顶，把头发丝儿都烤的温温的,程野的脸蹭了蹭外套，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还没上课之前的班级里闹哄哄的,因为刚跑完操的缘故,学生们都浑身发热,闹腾的不行,前桌打闹的人压在了他的桌子上,程野终于眯着眼睛抬起了脑袋,挠了一把有点烫手的发丝，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见他醒了,前桌的孙胖子叽叽喳喳的凑过来,挤眉弄眼的问他：“程野,你昨天跟谁出去了，回学校就补觉？该不会是——”
“跟你爹。”程野漂亮的杏眼眯着，冲孙胖子挤出了一个“别找死”的表情：“别提他。”
孙胖子翻了个白眼：“我还没说呢。”
他们正叽喳着呢，班级的门突然被人推开，班级里的动静立刻消减下去,学生三五成群的回到了座位上，程野也跟着撑着下巴,坐直了身体。
他们老师来了。
这次的老师是个小老头，讲着讲着就讲起了长征路，慷慨激昂的挥着胳膊,整个教室里都是小老头的嗓门儿，程野听的直打哈欠，忍不住一个劲儿的点脑袋。
他昨晚上回家已经很晚了，今天早上五点又下楼赶往学校，现在困得都睁不开眼了。
小老头的一节课正好讲到末尾，让他们下节课自习，程野一脑袋砸在桌子上，闭着眼睛就要睡。
偏偏孙胖子非要回头过来搞他。
“醒醒，野哥醒醒！”孙胖子见他实在是不理人，就清了清嗓子，在他耳边说道：“清纯男大学生为何疲惫不堪，见不得人的夜晚又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呜呜呜！”
程野一只手掐着孙胖子的胖脸，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到底什么逼事儿，说！”
孙胖子平时也没这么烦人的，肯定是有什么破事儿来找他，又不好意思说，才这么叨逼叨个没完。
“那个什么。”孙胖子搓了搓脸，干脆挪到了程野旁边，贼眉鼠眼的说：“我女朋友说，昨天看到你去参加演唱会了。”
程野挑眉，心说这都能碰见熟人，然后点着头等孙胖子下文。
“她也想要张票，说过几天有一个粉丝见面会，想问你哪儿有没有。”孙胖子说：“给我也搞一张，我俩一起去。”
“回头我去问问。”程野没太放在心上，回了人家一句之后，打了个哈欠，一倒头又睡过去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十点四十下课，还是孙胖子把他薅起来的，临分开之前，孙胖子还催他，记得明天交之前写的app。
他们学校有一些作业是用app做的，要在上课的时候放的。
程野越睡越困，哈欠一直打，脑袋也抬不起来，敷衍着点了点脑袋，本来准备回他的出租屋的，却临时记起来他之前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好像把u盘落在家里了。
几经犹豫，程野最终还是克服了睡眠的诱惑，扛着睡意回了家。
不过当他到家的时候，发现他妈妈居然也在家，正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
要知道，他妈妈是个沉迷购物麻将美容美发到不可自拔的一位奇女子，每天不是在血拼，就是在血拼的路上，以前在小城市的时候就是这样，到了A市之后更是如此，这还是程野头一次在工作日、下午时分看见他妈在家待着。
“妈？”程野脱了鞋，踩着拖鞋进来，一进来就看见他妈妈抱着枕头，通红着眼，正在抹眼泪。
程野一看就了然了，是跟他爹吵架了。
他妈就是个老公主，他爹有一点不顺公主意的，他妈就要闹个天翻地覆，以前程野没长大的时候，只有他爹一个人遭殃，现在程野长大了，也跟着一起遭殃。
“儿啊。”果不其然，他妈一见了他就开始疯狂掉眼泪。
程野熟练的抽纸巾，漫不经心问了一句：“这回是因为什么？”
“你爸，你爸他要赔钱了。”程妈妈接过纸巾，抓着程野的手说：“他们工地今天出事儿了，说是什么建筑工地哪儿哪儿不合格，一个工人摔下来了，现在正躺医院里呢，还说要告你爸爸。”
程野听的一惊，抽纸巾的动作都跟着顿了一下：“医院里？哪家医院。”
“就在市中心医院。”程妈妈还想说什么，程野已经放下了纸巾，丢下一句“我去看看爸爸”然后就去了医院。
医院里的人很多，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到脚步蹒跚的老人，程野挤进电梯里，顺着他妈妈的指示找到了那位受伤的农民工的病房。
很好找，因为病房口围堵着很多农民工，正操着各种方言在大声说什么，有的人神情激动，还上前去抓。
程野站在走廊的拐角处，一眼就看见了被围在最中间的他爹。
程父身上的西装都被揉皱了，身上还沾着土，正在尽力的安抚着大家的情绪，他话才说到一半儿，突然听到了什么动静似得，低下头从兜里掏出手机，暂时退出圈子，走到窗户口去打电话。
恰在这时候，病房里面有医生出来，所有在病房外的工人就都挤进了病房里，程野在后面看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走上去，走到了他爹的后头。
他爹大概是在给谁道歉，虽然是在讲电话，但是态度依旧很诚惶，脊背微微弯着，一边说一边不住的低下头。
“是，是，是我的工作失误。”
“工人已经住院了，小伤，我肯定会赔付医药费的。”
“刘总，这只是一个小问题，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刘总，刘总！”
电话大概是挂断了，因为程野看见他爸把手机放下了。
快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一口气儿泄了之后连肩膀都跟着耷拉下来，撑着窗户，整个人都像是老了几岁一样。
程野有些许心疼，拽了一下他爹的衣角：“爸爸？”
程爸爸一惊，猛地回过头来，惊讶的看着程野：“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程野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过来看看你，妈妈说你在医院。”
他想说一句“我有点担心你”，又没好意思说出来，憋回去了。
因为他知道，他爸爸一直都很在意工地的事情，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终于有了一个一展拳脚的机会，恐怕会很受打击的。
“没事儿，你回学校吧。”程爸爸的脸色有些沧桑，他搓了一把脸，冲程野笑了一下，拍了拍程野的肩膀说：“爸爸要先去忙了。”
“等会儿。”程野连忙拽了一把程爸爸的胳膊，跟在他爸爸后面问：“是什么事儿啊？”
程爸爸随意敷衍了几句，大意就是小孩子别管这些破事儿，赶紧回学校上课去，程野听的有点不高兴，还想问什么，却被他爸甩开了。
他爸已经进了医院病房里了。
病房里面一片喧闹。
程野也没办法，他想进去听一听，但他爸现在见到他就吼，明显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程野脾气上来了，自己气鼓鼓的就回了出租屋里。
他回出租屋之后第一件事儿就是闷头狂睡，一直睡到他妈给他打电话。
程野当时睡得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一看，发现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他睡得都糊涂了，茫然的接了他妈妈的电话。
“程野，你快回家来，你爸在家喝醉了撒酒疯，我一个人处理不了。”
程野挂了电话，晕头转向的爬起来，穿上衣服就跑下楼，打车回了家。
他回到家时，就看到家里乱成一团，花瓶瓷杯都碎了，电视机都从电视柜上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