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后,郑菀便这般,日日入国师府泡药浴,从不间断。
柳三娘子通常都识趣避开,并?不出现在郑菀面前,她便也不好继续做那恶形恶状之人,只能?加紧时间与?崔望培养感情,闲呆一处。
大?多数时候,崔望都在修炼,她便伴在一旁,偶或无聊时便拖着他在上?京四处闲逛,闲时赏花、忙时赏月,虚虚又过了大?半月。
忽西北边陲有乱民起?义,崔望辰时得了消息,午时不到,便提剑出了城。
到得傍晚,郑菀便叫一辆车架送去了宫中?,参与?所谓的庆功宴。
酒到中?途。
容怡突然问:
“菀娘,国师说他几时回来?”
郑菀看了眼壁上?的铜镂饕餮纹滴漏,酉时三刻,“还需一个时辰。”
宴上?轻歌曼舞,丝竹管弦之乐声声,人人推杯换盏、醉生梦死,她却难得生了丝厌烦。
崔望在玉门关外?提剑杀敌——而这帮人,人人都当他赢了,事先为他办起?了庆功宴,连带着她这位颇受他“看重”的下臣之女,都成了比王座之上?还要显达的存在。
“菀娘,你?是不是……不大?高兴?”
容怡小心?地觑了她一眼。
郑菀的脸容本就白,此时被这红墙高烛一映,非但一点儿血色没染上?,反倒白得更加惨淡,也因?此,那双黑玛瑙似的瞳仁,越加黑沉沉的,瞅人一眼都像添了威势,倒叫容怡想起?一人——
国师大?人。
“无事。”
郑菀按了按小腹。
去岁及笄癸水没来,阿娘还叨咕说她晚了,今岁来了,便欢天喜地的,只她一人像平白挨了人一拳,时常涩涩隐痛,喝了红糖水用处也不甚大?。
崔望还在这当口走了,上?一月来时他用元力温养一番,她便好了,这次……倒是走得恰巧。
不过郑菀面色难看,也不全因?了这癸水,还因?此时而起?的战事。
照书中?所述,此时原该是她阿耶竖旗造反,如今“清君侧、诛妖邪”的旗子没人竖了,可造反的却另有人在,好死不死,正是当初流放地折腾死了她、又叫她阿耶择了脑袋的那位西北郡守。
仿佛除了她、除了郑家的命运产生不同,其他都照着既定的命运轮了一圈——
该死的,还是死了。
郑菀推测来推测去,只想到一个可能?。
这世界是围着崔望走的,他这一“慈悲仁德”之剑不能?不落,他需救助万民于水火,取不世功勋、涤荡尘境,是以,没了她阿耶,自然会有其他人顶上?——
上?界人管这叫机缘。
郑菀一边儿有点高兴,一边又有点儿不高兴。
她阿耶是不会死了,可崔望其人,再是于细处对她多加忍让,寻常连话都少?,可大?事儿上?却从无让步,不论?她如何歪缠,他说要带柳三娘子走,便一定要带她走——
只让她舍一个。
舍谁?
郑菀想,还不若舍了自己呢。
是以,崔望临行前,她还单方面地与?他吵了一架,好叫他知道,她也不是任他捏圆搓扁没脾气的。
可当宫中?车架过来,她还是得上?车架,参加这专为他一人举办的庆功宴——
她便有点儿不高兴。
等看到门外?进来之人时,便更不高兴了。
柳依竟然也被请来了,还穿了与?她一样的衣裳,轻纱覆面,莲步款款。
大?约是因?同住在国师府、有一份不同于旁人的殊荣在,即便崔望在外?对她多有冷脸,可举凡哪府办宴,请了她,必会请这姓柳的。
她二人,简直成了一对到哪儿脱不开的蚂蚱。
“暧,你?瞧着菀娘那脸色了没?都绿了。”
“县主,还是您这法子好,动不了她,能?叫她恶心?恶心?也不错。”
容沁看着郑菀那快能?挂上?两个油瓶的嘴,掩唇笑了笑:
“不过是多费些衣料钱罢了。”
她料想住国师府的这位小庶女没甚钱财置办衣裳,国师大?人显然也不会是考虑这些的,只余郑菀,恐怕是巴不得她没衣裳穿,更不会替她说话了。
她便着人送几件与?郑菀新作衣裳相像的去,讨得这小庶女好一顿感激涕零,再在宴前专门提点她一番,好叫她照着她的吩咐穿,可不正好跟人撞衫了?
郑菀不是骄傲么,当朝顶顶贵的贵女,与?一介庶女,在宫廷宴上?穿一样的衣裳,可不是给她丢人了。
若在宴上?与?那小庶女闹起?来,正好让国师大?人瞧见,见弃于他,倒也是美事一桩。
只可惜,郑菀比她想象的要沉得出气,不过是冷冷瞥了一眼小庶女,便不再作声了。
“无趣。”
容沁自斟自饮了一杯,转头见太子又痴痴地看着人,自顾自往嘴里灌酒一副借酒消愁之态,忍不住哼了一声,
“太子哥哥,莫要看了,再看眼珠子都要落人家身上?了。”
“看一眼,少?一眼罢了。”
太子落寞道。
“太子哥哥若继续这般,回头叫国师大?人瞧见,还不知要生什么事端。”
容沁自己给人添堵,不过是些许小事,便是她郑氏菀娘有脸告状,恐怕国师大?人也不会受理女儿家“撞衫”这等琐碎之事。
可太子这般便不一样了。
他明摆着是余情未了,惦念到人家屋里去了。
“孤还以为阿沁你?天不怕地不怕。”
太子冷笑一声,近来怀王、晋王小动作频频,他惹了皇父不快,连遭斥责,心?中?本便不快,再听?容沁此言,酒进得越发频。
“阿沁还怕死呢。”
容沁翻了个白眼儿。
“可那日孤见你?,对国师大?人也不是无意。”
太子幽幽地道。
“太子哥哥错了,试问这满大?梁的待嫁女儿家,有哪个不倾慕国师这等人物?丰神俊朗,神可通天——”
便在这时,窗外?一道雪白的匹练划过天际,带着万丈华光,穿透了一整个夜色。
宫殿内几乎所有人都抬了眼,往外?看。
但见黑幕沉沉的夜,叫一道接天连地的白光划破,猛然暴起?的光,几乎要耀瞎了人的眼睛。
郑菀不禁站了起?来,几上?的酒盅滴溜溜转了转,落到地上?“啪”地碎了,酒液溅起?,落了几滴在宫粉的纱摆上?。
可谁也没注意到,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