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人是她……是她……
季允飞快地垂下眼皮,遮掩双眸,不想让人看穿自己的失态——其实,也不可能有谁看穿他的失态,因为,从赵隽陪同身边的女子进来的那一瞬间起,几乎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还有她的身上,自然没什么人注意季允欲言又止。
“赵世子,这位是——”仗着自己和赵隽的老交情,澹台拓不等人家落座,笑嘻嘻地先问了。
“我记起来了,原来是你——叔父,就是她!在乌家村差点伤了孟大哥的那个人就是她!原来你真的是女……”坐在秦肃和吕为先之间的吕寒秋突然站起来,失态地指着赵隽世子身边的人大叫,也不知道她是太震惊了呢,还是别的原因使然。
“秋儿!”吕为先毕竟年长,分得出轻重,立刻出声喝止侄女,迅速拉她坐下。
“这位妹妹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不曾想也是位女侠!小王爷,您不介绍一下吗?”紫蝶姑娘看着晋王世子把身边的女子带往他的座位,安顿好她,黛眉令人难以察觉地轻蹙,嘴角反而微扬,勾出一个迷魅的似笑非笑——这个笑,澹台拓曾经赞叹道:足以倾人国城也。
从门口到座位,在众人的七嘴八舌中,赵隽一直没有回应,直到把沐夏安置在他原先的座位上,然后要人另外搬来一张椅子的间隙里,眼睛扫过众人,很快又落在身边人的身上,“这位是晋王世子夫人,我的妻子。”
这个女子——就是晋王世子的夫人,赵隽的妻子?
赵隽声音低沉地宣布完,酒席上没有出现举座皆惊哗然而起的震撼场面,不过——
“不会吧?”
“不可能?”
有两个人同时失态。
一个是有些故意夸张的澹台拓。只见他惊呼一句“不会吧”之后,即彬彬有礼地站起来,对老友传说中的妻子作了一个恭恭敬敬的揖,极尽斯文地说:“在下澹台拓,见过世子夫人!澹台与世子相识多年,蒙世子抬爱,视为知交,本应早日到晋王府上拜会王爷、王妃和夫人才是,却因澹台生性不羁,素来飘泊不定,蹉跎至今,竟至于不识世子夫人。澹台失敬!失敬!请夫人多加见谅才是!”
澹台拓说完这一番文绉绉带酸儒气的客套话,偷眼觑向赵隽,心底不免又羡又妒,向来只听说赵世子的夫人是大家闺秀,美丽也不过想当然耳,今日一见,才知道赵隽这小子天生就是比别人命好!
所以说,人真的不能跟人比,一比,非要气死不可!
沐夏点点头,给澹台拓回了个礼,安静地坐着,没说什么。
那一个大叫“不可能”的人是吕寒秋姑娘。她叫完之后,许多双眼睛齐齐扫过她,等澹台拓说完话后,有人笑语盈盈问她了,“吕姑娘如此不置信,莫非吕姑娘认得另一个世子夫人?小王爷现今只娶了一位夫人,吕姑娘好好认清了,切莫认错人!”
这个笑语盈盈问吕寒秋姑娘的正是在座的另一位美人儿——紫蝶姑娘。
“不是——我不是——”吕寒秋双手一阵乱摇,觉得紫蝶姑娘话里意思隐晦得很,似有所指,又不清楚她究竟说些什么,想解释,却根本无从说起。
“秋儿,吃菜!”吕为先夹了满满一筷子菜到侄女碗里,既想发火又想叹气,不过侄女儿都已经丢人了,自个儿还是忍一忍的好。
沐夏听着座上两位美人儿的对答,没有费心去打量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老实说,她觉得这两个女子有些无聊,一个太浅白,一个城府深,都不是她有兴趣相与的对象。所以,她目光掠过她们,然后,不期然地,对上一张除赵隽之外还算熟识的脸——季允。
“季公子?”沐夏微微有些意外,想不到季允也是赵隽的座上宾。
“赵夫人!近来安好罢?”季允站起来,作了个揖,礼貌地问候,神情疏淡,气定神闲。
“还好!”沐夏简单回答。
“夏儿,你认得季先生?”这回开口的人是赵隽。
沐夏把目光调回她夫婿身上,微微一笑,“季公子文才出众名动京师,悦来客栈两大才子比对更是传为一时佳话,我自然认得。”
“世子夫人所言即是!季公子才比宋玉,貌若潘安,自从来到京城,别说柴门荆户的女子,就是深宅内院的夫人小姐,也莫不知其名,更有不知多少痴心女子,悄悄把芳心寄予季公子,只可惜都是落花流水……季公子的心比那天上星星还难得,不知哪个女子三生有幸,才肯为季公子所钟情,我们坊里的姐妹,因季公子害相思病的,不知凡数,季公子,这——可是你的罪过了!”紫蝶姑娘含烟双目凝注着赵隽世子和他的夫人,言笑晏晏。
沐夏似乎没听她说什么,而是倾身向着她的夫婿,用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世子,你点的核桃糕呢,还没有送上来吗?”
“就好了罢。”赵隽看着妻子,轻声作答,然后扬声吩咐侍从,“侍剑,去催催,看夫人的核桃糕做好了没有?”
“是!世子。”守候在旁的侍剑立即领命而去。
酒桌上有一瞬间的静默,许多双眼睛或在意或不在意地瞧着刚才发生的小插曲。
澹台拓算是看得比较有趣的一个。说真的,此情此景,发生在赵隽世子身上,还真有些令自以为了解赵隽本性的澹台拓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之感慨,不过,那是人家夫妻俩的事情,多事置喙未免就太煞风景了。
所以,澹台拓很聪明地接上前面紫蝶姑娘的话题:“季兄弟本是人中龙凤,要多情女子为他害相思病那是顺应天理——紫蝶,说这些不如喝酒罢。有几句词说的好:相逢莫厌醉金杯,别离多,欢会少。二十日前,澹台与世子尚在一起喝酒,这十数日来突然音讯全无,谁曾想今日又在一起相聚,由此可知,聚散本无常,人世更无常,今日不知明日事,千古光阴一霎时,且进杯中物。今日大家在此相聚,酒要喝,歌更不可以不听,紫蝶,赏我等一曲天籁之音聆听,如何?”
趁着好时机,澹台拓笑着请求身边这位色艺双全的紫蝶美人儿。
听完澹台拓的要求,紫蝶姑娘没有拒绝,唤人取来琵琶,低首敛眉,轻吐珠玉,歌喉宛转,果然唱了一曲《卜算子》:
“忆对中秋丹桂丛。花在杯中。月在杯中。今宵楼上一尊同。云湿纱窗。雨湿纱窗。浑欲乘风问化工。路也难通。信也难通。满堂惟有烛花红。杯且从容,歌且从容。”
“杯且从容,歌且从容——好!紫蝶,妙不可言!如此好曲,只应天上有啊!如此美酒,焉能停杯?来,各位兄弟,今日我等定要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酒逢知己也好,借酒浇愁也好,或者春风得意也好,不醉,当然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