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隽第二天醒来之前,皇上已经赶回京城——据说是接到五百里加急快件:太后玉体染恙,须即时返回皇城侍奉。像前天下午出现时一样突然。
皇上离开时天还没有大亮,别业里的主子包括客人们还没有一个睡醒,皇上等不及人醒,只来得及留下话:安平公主感风寒卧床不起须留在晋王府别业养病,柴屏郡主是公主的姐妹,亦须留下,以便照顾和陪伴公主。
因为皇上走的时候谁都没见,所以留话由总管代为传达的。总管送走皇上之后,先是到安平公主宿处说一声,然后顺道再上柴屏郡主的客房。
柴屏郡主与安平公主同住在一幢小楼里,因为轻装出游,柴郡主没有带自己的贴身侍女,总管没法通过侍女传话,只能亲自敲门。
总管轻叩柴郡主的房门,敲了许久,又隔门叫了许久,却始终不见人来开,正疑惑间,安平公主的宫女——叫小青的那一个,一脸不耐烦地由隔壁安平公主房里出来了。
“总管,公主正在养病哪,你又是敲门又是叫唤,骚扰得公主没法安睡,吃罪得起么你?”小青皱眉瞪眼,尖声斥责。
“惊扰了公主是小的错,只是……皇上有话须传达给郡主……”虽是在自己屋檐下,但对方是公主——呃,公主的侍女,总管也得低低头。
“我看看——”小青噘着嘴走到柴郡主门前,推门进去,一进去就“啊”地一声叫着跑出来。
“出了何事?”总管急忙询问。
“郡主,郡主不在房里,一大清早会上哪儿去呢?不对,我昨夜似乎不曾听见郡主叫人侍候……还有,郡主的被褥似乎不曾动过,昨夜好像不曾回来……哎呀,糟糕,郡主是不是失踪了?总管,你快去找找,郡主要是在你们别业里出了什么事儿,唯你是问!快去呀!”小青慌张之后立刻颐指气使。
柴郡主乃是别业贵宾,失了行踪非同小可,得赶快找到人才行。
总管也有点着急,忙退出安平公主和柴郡主住的地方,打算到别业各处看看,找找。他顺着弯曲小径拐了个弯,只顾着左顾右盼,不留神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二小姐赵倩。
赵倩机灵地闪开后,有些好奇平素尚算稳重的总管大叔一早怎么变了个莽撞样,自然得问个究竟,“总管,你慌里慌张在找什么呀?”
“二小姐早!皇上起驾时有话留与柴郡主,因柴郡主不在房里,奴才现正寻找,好将皇上的意思传达与柴郡主——”总管忙躬身回话。
“皇上起驾了?去哪儿了?”赵倩才刚起床溜达,尚不知情。
“太后玉体欠安,皇上匆忙赶回京城去了。”
“那公主呢?她不是病得起不了床了吗?怎么办?”
“皇上把公主留在别业内养病,说是养好了再回京城不迟。”
“那柴郡主……她是不是悄悄随皇上走了,你才找不到她?”赵倩突发奇想。
“不会……皇上起驾时奴才亲自送别,不曾见柴郡主跟随,奴才想,柴郡主定是早起到各处走动……”总管猜测。
“那你快去找吧。”赵倩挥挥手,让总管走,自己则蹦蹦跳跳走上一条直通大哥大嫂居处的岔道——昨夜大嫂身体不适不曾参与宴饮,她做小姑子的自然得去问问安嘛。
“啊——”
这是总管今晨听到的第二声惊叫了,有了前车之鉴,还没走出几丈远的他立刻反应迅速地奔到声源处。
只见赵倩站在小径旁边一座小亭子外,眼睛直直瞪着亭子里面,表情震撼,满脸不可置信,或者说呆若木鸡。
总管于是也看,一看之下的表情不逊于赵倩,整个张口结舌。
“季允哥哥——季允哥哥——”赵倩反应过来了,不赞同地连声叫唤。
不是说她心底怎么怎么想,而是……这……这也太……太离谱了吧?
“郡主……”总管也出声轻唤,叫完了蓦地想到,身为下人,尤其是一个聪明的下人,某些画面能不看就不看,某些事情能不淌浑水——就不淌浑水,避忌要紧。所以,总管趁着别人眼光没扫向他之前,脚步悄悄往后退,身子缩到一丛茂密的草木后面,把自己藏匿个严严实实。
亭子里到底是什么状况呀……
“季允哥哥!”不见回应,赵倩忍耐不住又大喊一声。
这回有人回应了。
“啊……”
这是总管今晨听到的第三声惊叫——相比之下,是最为惊惶凄厉的一次。
发出惊叫的不是谁——正是小亭子里的故事主角之一柴屏郡主。
柴郡主睁开眼睛,尚未从茫然的状态中完全清醒过来,蓦然发现自己斜坐在亭子的石椅上……倚靠着……倚靠着的竟然是一个男子的胸怀——那个书生季允的胸怀……他们两个竟然……竟然相拥睡在小亭子里,露天之下……
天啊!
竟是季允!
怎么是他?怎会是他?怎会……
“你……”柴郡主又羞又急又气,一把用力将季允推开——而直到这时,她自己才意识到:她的手之前紧紧搂着季允的腰。
怎会这样?天啊!
“无耻之徒!你焉能趁本郡主沉醉之际为所欲为?倩儿妹妹,你们……你们招待的好宾客!此人如此妄作非为,损柴屏闺誉,柴屏日后如何……安身立命,我……不如自决于众人面前,一洗清白……”
柴郡主推开季允后,颤颤微微立起,身子如秋风中的落叶,瑟瑟抖动不停,眼眶发红,双唇发白,双手打战,面色凄惨,目光扫过赵倩,指着季允控诉一番,便掩面痛哭起来。
在柴郡主称得上惊天动地的尖叫声中,季允缓缓张开了眼睛,星眸先是茫然,在柴郡主紧接而来的一推后,眼神渐渐清亮了些,之后触及赵倩的身影显出讶然和尴尬,被柴郡主一番声泪俱下痛不欲生的指责,反而平静下来,而且渐渐转为面无表情。
赵倩根本顾不上柴郡主,她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瞪着季允,仿佛第一天才认识他似的,良久才不悦地说,“季允哥哥,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跟郡主这样?季允哥哥,你太令人失望了……”
“谁跟他怎么样了?倩儿妹妹你别瞎说,事实根本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柴郡主从袖子里抬起梨花带雨的脸,截口打断赵倩的话,急切辩解。
“你们怎样我不管!季允哥哥,你……你真是令人讨厌!我讨厌死你了!再也不要理你了!”赵倩说着也红了眼,袖子一甩,转身就跑。
“倩儿妹妹……”柴郡主一把扯住赵倩的袖子,拖住她的脚步,泪珠如雨滑落,语声更是哽咽几乎不成言,“柴屏十八年来行止无偏无倚,如今……如今清誉为此人所毁,泄露出去,我……柴屏还有何面目见人?男女授受不亲,我失了名声,这性命不要也罢……”
“好了,你别这样——”赵倩看着潸然泪下,神情凄惨、悲痛欲绝的柴屏郡主,自己的眼泪反而流不出来。虽然她才十五岁,却也明白:女子的贞洁重于性命!不管季允和柴郡主两个人有什么没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相拥而眠的亲昵之举为人撞见,那都是绝对玷污黄花闺女的声誉的,她……还能怎样?
唉,算了!
“好了!你不要哭了!你真和季允哥哥在一起也好,不爱在一起也好,我都不告诉别人就是了,行了吧?”赵倩无可奈何地说。
“柴屏之命系于倩儿你一念之间,你……倩儿你可否发个誓?”柴郡主紧紧揪住赵倩的袖子,目光显现颠狂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