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的丧事一过,整个春天,也就真的到了。
二月底已经是草长莺飞,冯霜止身上的伤也终于快要见好。她一好,喜桃也跟着高兴,连带着下面的四个负责扫洒的二等丫鬟也高兴起来。
整个吹雨轩,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尽管只是表面上的。
护军统领府二小姐霜止,可算是在府里头出了名了。
不但打了刚刚怀孕的四姨娘的贴身丫鬟,还跟四姨娘闹了起来,最后被禁足的竟然是四姨娘和她阿玛鄂章,也算是出人意料了。
只有在这个时候,所有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太太的死到底给这个年幼的嫡女带来了什么。
春雨下来,吹雨轩中燃着香,一片温宁的沉静。
冯霜止新换了浅绿的春衫,倚在榻上,靠着秋香色的绸面引枕,听着外面细微的声音。
新抽的绿芽被雨水打湿了,反倒觉得透亮,让她的心也跟着透亮。
后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却是喜桃上来,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冯霜止听了,唇角的弧度浅浅的,只道:“让她闹去吧,我权当是没听见。还有别的事情么?”
“巧杏有事跟您说。”说到“巧杏”的名字的时候,喜桃明显顿了一下,语气里显出几分犹豫来。
巧杏?
冯霜止将这名字在自己的舌头尖上滚了一转,一脸平静:“又是大小姐叫她去做什么事情吗?如果是的话,让她不必来问我了。想必大小姐那边事情忙,每次都问我,指不定会耽搁时间的。”
喜桃脸上顿时染上怒气,可是她看自家小姐那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模样,就知道自己是说不动的,只好蹲了个福,退出去了。
外面站着的,便是巧杏——冯霜止身边另一名一等贴身丫鬟。
在之前许氏出丧期间,她全无了影踪,等事情完了再冒出来,哪里还是个什么正经的丫鬟?原本巧杏与喜桃是一起到冯霜止身边来的,可是对比这两丫鬟,却是差距甚大。
喜桃走出来,看着自己眼前那穿着浅粉色小花袄的巧杏,没好气道:“小姐说让你以后去大小姐那里不必问她了,说是怕耽误时间。你也是,明明是我们小姐的丫鬟,怎么偏生整日往大小姐那边跑?”
巧杏生得一张瓜子脸,水灵灵地,很是漂亮。她翘了一下自己的兰花指,看向喜桃:“这不是大小姐找我有事吗?我一个做丫鬟的,怎么敢违背,大小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了,也省得给咱家小姐添麻烦。”
这话里藏着的意思,无非是大小姐冯雪莹骄纵蛮横,并且得宠,不像是冯霜止一样,现在已经是个孤女,以后没娘疼、没爹爱,若是冯雪莹与冯霜止之间闹僵,吃亏的定然是冯霜止。这话说得虽然不错,但听在喜桃耳中却是刺得厉害。
当下喜桃便冷笑了一声:“你若是真记得自己还是‘咱家’小姐的丫鬟,那才是好了,你尽拣着那高枝儿攀吧!”
喜桃说话不客气了,巧杏也就哼了一声。都是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她没什么低过喜桃去的地方,竟然直接就从鼻子里哼出气来,转身扭着腰便走了。
喜桃照着她的背影,便“呸”了一声,很是不屑。
里面冯霜止将这动静听得清楚,却沉声喊道:“喜桃进来。”
喜桃这才反应过来,她与巧杏的这一番口角,定然是被小姐听去了的。如今许氏去了,冯霜止虽然得了玛法英廉的庇佑,但毕竟英廉事务繁忙,并没有机会照顾到内宅这边的事情,也只是偶尔与霜止说些话。这内宅之中的事情,也不是光有英廉的庇佑可以解决的。
珠帘被掀起来的时候有清脆悦耳的响声,冯霜止一听就知道喜桃是进来了,她语气很是随意,只说道:”你既然知道她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心思,何苦与她继续纠缠?且让她去就好。“
“可是……之前小姐您遇到困难的时候,巧杏躲到一边去,几天不见人影。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没时间管她,可是事情一完,太太的葬礼一过,她就出来了,还说是大小姐找她去,她这根本就是——”喜桃愤愤,嘴里连珠炮似的说出了许多的话,可是冯霜止却抬手一扬,阻止了她。“小姐?”
她知道喜桃是看不过自己受委屈,微微坐直了身子,冯霜止道:“傻喜桃,你觉得我还是以前的我吗?”
喜桃有些不解,望向冯霜止。
冯霜止淡淡一笑,从榻上站起来。她这一站,便有几分弱柳扶风的味道,纤腰束素,只不过脊背挺得很直,因而并不给人一种瘦弱的感觉,反而出了几分翠竹的风骨来。
“从额娘走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以后只能是自己一个人去算计了。喜桃,从四姨娘的巴掌落到我脸上的时候开始,我便不是以前的那个冯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