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尔】
或许是这一年里睡床上的次数太多,柔软的床令我忘记了以前流浪的辛苦,这一晚在格雷诺耶的坑道里我睡得很不安稳。并不是因为这里的岩石冷硬潮湿,而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勒我勒得很紧,硬硬的,简直让我透不过气来。
迷糊中挣扎了几次都没有用,反而觉得脖子的地方热热的痒痒的,有什么湿热的气体喷在皮肤上,不太舒服。
一阵艰难的挣扎之后,我终于睁开了眼。
坑道外的雨还在下着,但是已经有微光透了进来,天空发白,新的一天就要来了。而我,被迫蜷缩着身子,整个人都窝在格雷诺耶的怀里,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还稍稍害羞了一下,虽然还没长成,但我也是女孩子。
不过当格雷诺耶抬起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我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你一晚上都没有睡?”精神百倍,双眼炯炯有神,但是眼珠子里的血丝藏都藏不住。
然后我又意识到一个更加令我惊异的问题:“你这样抱着我,抱了一晚上?”那么……那么,我感觉到脖子间热乎乎喷出的气体,是格雷诺耶的鼻子在我的皮肤上嗅闻吗?
“很淡很淡的味道……很棒……很好……”格雷诺耶昨天黄昏自顾自嘀咕的话也在这时撞进我的脑子里。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我暴跳如雷,指着他的鼻子吼出他的全名:“你、你、你对我都做了什么!”
格雷诺耶抬起他那双纯真澄澈如孩童一般的眼睛,无辜地望着我,非常真诚地回答:“我只是闻闻。”
闻闻?
我浑身一个哆嗦。巴黎的国王庆典日上被他掐死的红发少女,是我至今不能忘却的噩梦,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去,但我在内心里始终因此对格雷诺耶保存着一份警惕。
“你为什么要闻我?你不是说过,孩子身上没有什么气味吗?”
“是啊,”格雷诺耶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回答我,“但你正在长大。”
我又是一个哆嗦:“那、那你觉得我现在的气味……怎么样?”
格雷诺耶笑了,笑得很开心:“虽然非常淡,还被血腥味掩盖住了一些,但是等你完全长大,一定会拥有非常好闻的气味。我保证,那一定是独一无二的!”
我顺着坑壁滑坐下来,看着他真诚得近乎没心没肺的笑容,忽然觉得十分委屈。
和他同行这么久,这好像是第一次他对我露出这样的笑,原因只不过是因为一点非常淡的、莫名其妙的体味?
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委屈,屈膝埋头,窝着大哭起来。
“阿黛尔?你、你为什么哭了?”格雷诺耶迷惑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很快伸过来一根手指头,揩了我一点眼泪,我抬起头,就见他正要拿鼻尖去嗅闻我眼泪的味道。
我“啪”地一下打落他的手,抽抽噎噎:“你昨天好心让我留下来,就是为了可以使劲地闻一下我的气味,是吗?”
“是的。”格雷诺耶非常诚实地点头。
“那我不让你闻,你会像掐死那个红发少女一样掐死我吗?”我自己说着说着,越说越委屈,眼泪掉得更凶了。
格雷诺耶眨眼:“红发少女?”
他居然忘了!
我恶狠狠地提示他:“国王日的烟花,剥黄香李子的那个,你向我称赞过她的体香!”
“哦,是那个气味呀,”格雷诺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头来接着问我,“那我为什么要掐死你?”
我的眼泪汹涌而出,呜咽起来:“这么说你果然是想掐死我了!呜……只要一等我发育成熟,你就要像掐死她一样掐死我!昨天晚上你就呜呜……勒得我透不过气来,当我身上还只有很淡的味道的时候,你就这样对我!”
我蛮横不讲理地埋着头哭起来,近乎无理取闹,越哭越凶,就好像多年情感压抑后的蓬勃宣泄。但其实我虽然哭得厉害,心里却很清楚自己才不是无理取闹。
我只是寻求一种合适的方式,在向格雷诺耶讲明白一个问题,也通过这种方式,发泄我内心对于未来的恐惧。
我不相信,我一直以来真心对待的朋友,真的会冷血得因为我的体味而将我弄死。
格雷诺耶是很孤僻,很古怪,但他也是一个人,一个心脏在温热地跳动着的人——我始终如此天真而笃定地相信着这一点。
“阿黛尔……”有些怯生生的语调,格雷诺耶与旁人说话惯用的语调,但是与我说话,却是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我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颜色极其鲜艳灿烂的花朵,带着淡淡的清香,红的、黄的、白的、紫的……雨珠从花瓣上滚落,我认不全花名,这么小小的一束,却仿佛照亮了整个阴暗潮湿的坑道,带来了灿烂的阳光。
我吸了吸鼻子:“山上这么荒凉,草都不长几株,你从哪里找到花的?”下着雨,居然还这么速度。
“不管怎样,我总是有法子的,”格雷诺耶小心翼翼地将花束往我跟前递了一递,想看又不敢看我一样,谨慎地劝慰,“不要哭了,阿黛尔。哭起来……呃……不好看……”
短短两句话,我担保他已经绞尽脑汁,死了无数脑细胞。
格雷诺耶活了快二十年,估计这是他第一次学着安慰人吧?
我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