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光明来临时,他还感到有几分无所适从。
眼前这位被尊称为顾神医的男子缓缓取下了他的眼带,当黑布被摘去的那一刹那,他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面前之人的面容。却又在一瞬,眼前好似有一道刺眼的光芒闪过,引得他不禁眯了眯眼。
顾神医笑着解释道:“殿下此次眼疾痊愈,视力复原,此乃国之幸事。不过殿下视力方恢复没一阵,眼睛还尚有些脆弱,不能直视过于夺目的东西,也会时不时出现头晕、目眩等症状。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再过半个月,这些后遗症便会彻底消失。”
言罢,这位年过半百的神医又是朝他一拜:“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直到这句恭贺出声,刈楚这才缓缓收回了神思,连忙跳下床,扶起了正在行礼的大夫。
“我眼疾恢复,全是大夫您的功劳,您切莫行此大礼。”
扶起顾神医后,少年又往后退了半步,小腿抵到了床边。
“只是——”
刈楚坐回床边的那一刹那,突然又皱了眉头,片刻后,又猛地站起身子,再次握住了对方的手。
“神医可否帮我一个忙?”
“殿下且说无妨。”
他的声音恳切:“神医可否对众人说、就说我的眼疾还未痊愈,需要再等些时日。”
“再等些时日?”老大夫抓了抓发白的胡须,眉头也深深皱起了,“那殿下可知,我未能按时治好你的眼疾,传出去,辱的可是老夫在江湖上的名声?”
“我知晓,”这下子,他的眼中尽写满了焦急,“正是知晓,所以才想您帮我这个忙,若是您不愿,也无妨。我断不会为难您的。”
他诚恳的态度引得顾大夫一怔,对方愣了片刻,终于缓缓问道:“不知殿下此举,是为何?”
“为……”
少年略一沉吟,望着面前的老人,终于出声,“为了一个人,也是为了我自己。”
“是为何人?”对方追问。
“为我所爱之人。”
这下子,轮到顾老沉默了。不过顷刻,他又探寻出声:“殿下可是为了您身旁的那位侍女?”
此话一出,激起了少年眼中的颤意,他抿了抿薄唇,无奈道:“很明显吗?”
顾老认真地点了点头:“殿下的眼神,尤为明显。”
“眼神?”刈楚疑惑,“我先前不是个瞎子吗,怎么还会有眼神?”
对方一下子笑得颇为高深,一本正经地抓了抓胡须:“殿下虽眼盲,心却不盲。但殿下装瞎,怕是会更让殿下所爱之人忧心。”
“如若有旁的法子,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若是神医觉得不太方便,那这件事便就此罢休了吧。”
正说着,少年叹了一口气,眉宇间的忧愁愈发浓烈了。顾神医瞧着,终是不忍,上前一步,道:“罢了。殿下要演戏,我奉陪便是。只是殿下千万要记住,切莫入戏过深,儿女之私乃小爱,家国之爱才乃大情。”
刈楚知道,这是对方在提醒他,切莫为了一个女人,丢失了自己的身份。想到此,他连忙应了一声:“先生且放心,睿荷定不会辱先生所望。”
见对方悠悠转过身去,少年便知道顾神医已同意了他的请求,便连忙又坐回到床前,等待着房门被打开的那一瞬。
久违的日光悉数倾入,少女期盼的声音也飘至耳侧。在她迈进屋内的那一刹那,他感觉屋内的一切都鲜活了起来,姜娆慌慌张张地提着裙角,跑到他眼前。
久违了。
一切都久违了。
他不禁温柔地勾了唇,却保持着平视的目光,只用余光打量着少女。
“公子。”她小心翼翼地站在他的床前,满怀期冀地望向他的双眼,却在视线触碰到他呆滞的目光的那一刻,满心的期盼霎时土崩瓦解。
“顾神医,这……”
刈楚清晰地看见,她的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也变得格外慌张起来。她连忙转过身,抓住了顾大夫的袖子,声音也颤抖起来,“殿、殿下他——”
少年再也看不下去,轻轻抓回了她的手,“我没事,大夫说了,以后、以后回好的。”
但不是现在。
他此番此举,不仅是为了姜娆,也是为了他自己。
如今,凭空冒出来一个东宜王,外界的猜测已纷纷,宫里头的人必定都对他有所好奇与戒备。
如若这个十五殿下是一个瞎子……
他稳住了神思。
如若他是一个瞎子,那么众人对他的防备,定然会少很多,这样的话,他便能更轻松地去查一查,当年的旧事。
他为何会流落宫外。
还有,他的母亲,为何会暴死于宫中。
前些日子,在碧轩阁,他曾让阿娆为他读过大魏编年史。关于他母亲的记载,只有寥寥数句:
——大魏二年冬月,淳妃产子,取名为“睿荷”。
——大魏三年腊月,鼠疫频发,淳妃染疾而亡,殁于次年元月二日。临终前,殿内空无一人,其子睿荷殿下亦不知所踪。
殿内空无一人。
暗地里,他将藏于袖中的手紧紧攥起,又在目光触及到眼前少女面容的那一刻缓缓摊开。
听完了顾神医的话,姜娆如同失了魂一般,险些一个踉跄往后倒去。好在旁边的谢云辞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才让她没能跌倒在地。
她不甘,再次转身攥住顾老的袖子:“顾先生,您是神医,能医白骨的再世活菩萨,您一定有办法医好殿下的眼疾。我求求您、求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