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他故弄玄虚,刈楚的面上已有了几分不耐烦。他原本此时就心烦意乱,尤其是眼前之人还刻意给他卖起关子来。于是他又撩了撩衣袍准备转身走去。
宋景兰的声音恰恰在身后悄然响起,“我去响父皇求,让他将连枝赐予我。”
此话一出,引得男子脚下瞬然一滞。果不其然,宋景兰如愿以偿地看见对方转了身形,一双眼朝自己望了过来。
眸光中,带了些淡淡的波动。
“连枝?”
刈楚询问出声,语气中,满满皆是疑惑与探询。
是那位,原先在倚君阁的连枝吗?
瞧出了他的疑问,宋景兰轻笑着点了点头,又“啪”地一下子,将手中的鎏金小扇打了开,“不错,正是她。”
就是她,原先在倚君阁中被他挑中的那位姑娘。原本以为是金风玉露的匆匆一会,可谁知,宋景兰在兴起之间赎了连枝的身子后,竟被这位相貌看上去不算太出挑的女子勾去了魂儿。
这也算是一种阴差阳错吧。宋景兰微微抿着唇,摇着扇子款款而笑。只见刈楚只是错愕了阵儿,眼神又瞬时平静如初。
“父皇呢,父皇是怎么回应你的?”
相比之下,他更是期待父皇的反应。
果不其然,宋景兰无奈一笑,“父皇说,让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闻声,刈楚也忍不住笑了,他们这对兄弟也终于成为了一堆难兄难弟,惺惺相惜之际,他又听到对方说。
“不过,我算着时间,小楚国那边,已经蠢蠢欲动,咱们怕是不日便要遂了父皇的心意,‘滚’去前线了。”
也好,眼不见心不烦,今日他进殿去找父皇,同父皇说明缘由之后,可没把那老人家气个半死。
刈楚眯了眼,略略思索了一阵,眼中闪过一道精明来,“也是,我算着,这时间是该到了。”
两人正在攀谈间,不远处突然闪过一道娇小的身形,引得刈楚敛了敛神色,望向来者。
正是姜娆。
她方才沿着路,好不容易才追上刈楚,见宋景兰在男子身侧,面上又浮现出一道犹豫来。
宋景兰不愧是个人精,登时便告了退,独留刈楚与姜娆在河岸边,两相对峙。
“阿楚。”
静默了片刻,姜娆率先开口,道。
却见男人的目光闪了闪,轻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女子连忙上前,跟紧了他的步子,轻轻咬着下唇,解释道,“阿楚,我方才......”
姜娆能从他的面色中看出来,他在不高兴。
她的话音还未落,身前的男子突然停下了脚步,姜娆始料未及,重重地撞到了他的背上。
“唔......”
男人垂下眼,看着闷哼了一声的女子,声音中带了些清冷,“你倒是和他亲近得紧。”
姜娆一顿,连忙赔着笑,“小孩子嘛......”
“小孩子?”他的目光轻悠悠落到了姜娆的面上,眉心之间淡淡地拧了个小结,久久舒展不来,“看来,你倒真是蛮有孩子缘呢。”
话一出声,便被他缓缓拖长了尾音,姜娆还未来得及回味他话语中的含义,望着他逐渐泛寒的眸子,慌忙道,“不是的,我只是路过,然后看见他从树上摔了下来。我......”
正说着,眼前的男人又猛地一皱眉,转眼便将视线落于她的胳膊上。
他才发现,她一只手正稳当当地抬着一只胳膊,面上挂着隐隐的痛苦。
眼前的日光突然被人挡了去,男子已低下头来,皱着眉头问,“怎么了?”
声音中,满满皆是关切。
或许是他过于急切,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得加重了些许,引得女子轻轻“嘶”了一声,缓缓的痛感也从手臂上传来。
刈楚慌忙撒了手,眼中已有了慌张,“阿娆,你、你没事儿吧,我方才......是弄疼你了吗?”
男子的眼中,一扫方才的冷意。
女子抬头,瞧着他眼中的慌乱,为了不使他过于担心,咬牙摆了摆头,“没事的,不疼。”
“我在下面瞧着,看着他快要摔下来,没忍住冲上去了。那孩子那么可爱,我现在只是胳膊受了伤,若是我未上前,受伤的......”
说着说着,姜娆又忽地垂下眼睑来,她不敢再往下去想了,“若是我没有去接住他,又不知道那孩子会伤成什么样子......”
他知道她心善,见她此般情态,一颗心又突然软了下去。刈楚凝视女子了阵儿,须臾,缓缓叹出一口气来。
“罢了。”他道,声音缓缓,眸光也是缓缓,不知不觉中,话语里已有了几分怜惜。
她呀,就是心太善、心太软。
“下次不许这样了。”
刈楚轻轻握着她的手,缓而叹道。他的力道分外轻柔,似是生怕稍一用力,便会弄疼了她一般。那人缓缓捏着她的柔荑,往自己的手上缓缓送着力。
她被他握着,面色一红,须臾轻轻点了头。
嘴上应着,“嗯。”
转眼间,刈楚已唤了万年上前来,转身去叫了太医后,二人又坐在岸边,并肩说着话。
他们说得都是些有的没的,姜娆强忍着手臂上的痛意,安静地听刈楚缓缓言。不过一阵儿,又突然听他道。
“景兰要收了连枝,已经去和父皇说了。”
姜娆闻声一愣,吃了一惊。
片刻,又见她垂下眼来,“也好,她一向下定决心,日后要嫁入权贵之家。这样,也虽是遂了她的一桩心愿吧。”
刈楚的面上也略带了些惊讶,“你不怨她?”
他想起先前,他们还曾在倚君阁时,连枝便因为谢云辞来萱草苑闹过。也因是这件事,刈楚向来对这个女人无半分好感,那日他同宋景兰去倚君阁时,也从未正眼看过她。
谁知,宋景兰竟然和连枝两人看对了眼。
听见刈楚的声音后,姜娆的面上染上一层柔和来,“我怨她做什么呢,那都多久的事儿了。”
“况且,”她和缓一笑,“我们阁内的姑娘,每个都是那样的性子。我们都生在最底层,都要为自己的未来谋划一条出路的。”
“胡说,”刈楚反驳她,“你就不那样。”
他还未见过这般和善、这般善良的姑娘。
姜娆笑了,她抿着唇,笑容轻轻,“那可能......或许是我还未生在最底层吧。”
她虽是倚君阁的姑娘,活得却不似她们那般苦。一这样想到,她的眼中又染上对连枝的几分同情来。
先前,她曾经是怨过连枝,她觉得连枝万分可恨,可时过境迁,那些怨气又不知何时被时间磨平了去,独留下一段风沙与过往。
连枝是个可恨的人,却也是个可怜的人。
更何况,姜娆本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如若什么事都怨、都斤斤计较,那她恐怕早都被气死了。
见她这般说到,刈楚也愣了愣。良久之后,握着她素手上的力道慢慢加紧,又缓缓一声。
“阿娆,你真好。”
太医已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姜娆的胳膊,微微泛着凉意的膏药涂抹上的那一刹那,她终于感觉到那痛意稍稍消减了些。刈楚扶着她,缓缓上了马车,又坐于车内将车帘子轻轻放下了。
车内有些暗,还有些闷。男人正坐在自己身侧,眸光闪烁。
直到马车缓缓动起的那一刻,姜娆才听到了身边男人刻意压低的嗓音,“我想,我方才是醋了。”
姜娆面上怔忡片刻,忙转过头去,因是车内有些昏黑,让她看不太清男子面上的表情,但他一双如星子般的眸子,却暗暗发着动人的光芒。
“我......”
她咬了咬下唇,刚想出声,却被一阵极其轻柔的“嘘”打了断。
“不要说话,”刈楚侧目,朝她望来,声音分外轻柔,“是我,是我错了。”
“我知道,知柏他还是个孩子。可我......可当我看到他与你亲近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去生气,却全然忘记了你的胳膊上还有伤。”
他说得愧疚,也是微微垂着眼,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姜娆坐在他身边,细细地瞧着他,他边说,面上又露出几分不自然的忸怩来。
刈楚面上的神情又是引得姜娆掩帕一笑,娇俏的笑声登时便在车厢内若有若无地化了开。听着女子的笑声,刈楚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如同融化了一般,便情不自禁地贴上前去。
“唔......”
姜娆只觉眼前一黑,自己的身子已被人抵着,贴到了车壁上。轻晃之际,那人已伸出手来,探向她的衣摆。
她面色一潮,轻声道,“还在外面呢。”
怎么这么不正经的。
她在心底里腹诽道,朝着男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刈楚却不收手,径直把她按在车壁上,就在此时,车子轻轻晃了晃,引得两人的身子也晃了晃,他登时便扑在了姜娆的身上。
“阿楚,你、你起来......”
压到我了!
“不、不是我。”
姜娆瞧着,倒在自己身上的男子终于缓缓坐直了身,却是满脸委屈地望向她,用手指了指马车夫的方向,“方才,真不管我的事。”
他这般无赖,让姜娆有些无奈,不过外面跟着的全是仆人,让她不便再多什么。
姜娆只得也学着他那般,刻意压下了嗓音。她的嗓子本身就细,如此一压,更如同蚊鸣一般。
刈楚仍是低垂着双目,眸光和缓而温柔,静静凝视着被自己压在车壁的女子。目光迎面而上,刈楚依稀能看见女子一帘素纱下,微微发着潮的面颊。
“那、那你先......先移开。”
他压得她喘不过气儿来!
瞧着她的面色,再听着她细如柳丝的嗓音,刈楚觉得心中十分欢喜。便情不自禁地再次低头,将她抵在车壁上亲了上去。
女子唇瓣儿柔软,吻得他的一颗心也慢慢发软,就差滴出水来。
姜娆被他吻得,呼吸也逐渐发乱开。直到她闷哼一声,男子才终于松了口,唇边的笑意愈发浓烈。
女子抬了头,还微微喘着气,身段娇/软,轻哼一声,“不、不要,人多......”
外面还有人呢!
这样一句话,又引得刈楚爽朗的笑意于车厢内化了开。见着他似是又俯下身子来,她便悄然将话题一转,让对方顿了顿身形。
她问,“你可是见到陛下了?”
“嗯。”刈楚点头,诚实地出声。
“他...陛下他可曾说了什么?”
他还有没有骂你?
姜娆本来想问这句话,又觉得不太合时宜,只好将刚到嘴边儿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刈楚眸光一闪,继而笑道,“父皇他又能说什么,无非还是那些事罢了。”
“他......未同意?”姜娆小心翼翼地问。
刈楚点头,“嗯。”
见着男人点头,姜娆面上涌现出若有若无的失望来,不过这失望的情绪只待了短短一刻,便被她不着痕迹地掩盖了下去。
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明显是皇帝不同意的事情,她又再肖想些什么呢。
如此想到,她的心情不知不觉地平衡了些,又抬眼望向男人,道,“其实......”
“其实什么?”男人眯了眸,轻声问。
她不愿意让他为难,也不愿意看见他为难的样子。于是女子便径直开口,轻轻道,“阿楚,其实我不强求的。若是陛下着实不同意,我还可以......”
她还可以做妾。
没关系的,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什么都没关系的。
她如是想到,原本以为能为刈楚分忧,却不想他又将眉头皱紧了,声音也不由得拔高了些。
“我同你说过了,莫再想这些事,一切我都会办妥的,”刈楚道,“别胡想,也不要胡说。”
他的声音明明轻柔,却带着一种无以名状地压迫感,让姜娆只得轻轻点了点头,缓而答应他,“好,我不胡想,也不胡说。”
见她终于答应了自己的话,刈楚这才缓缓笑了开。他忍不住亲了亲面前女子的额头,又再次重复道,“阿娆,你真好!”
她真的、真的很好。
男子的吻又铺天盖地般而来,亲吻得姜娆一时间晕头转向。因为是在车内,刈楚不能放开动作,一双眼只能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女子,倒是盯得她又几分不自在来。
“别、别看我。”
姜娆偏过头去,说话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犯了结巴起来,“还有,你晚上的时候,能不能轻一些,我......”
她顿了顿声音,好久才把后半句话憋出来,“你喝了酒之后,就是乱搞,也不会弄,弄得我好疼。”
闻声,刈楚面上也一顿,再开口时,眼中已有了玩味来。
“我...我原本也不会。”
他轻一点,他下次一定轻一点,发誓!
姜娆的双颊已红得被面纱遮不住了,她抿了抿唇,正襟危坐,双眼望向前方,尽量目不斜视。
片刻后,身侧的男子又突然靠上前来。
“可是,我原本也不会呀,要不然,阿娆,你教我吧。”
姜娆:“???”
她再次红着脸,把他推开,“原先我同你说好了,你叫我一句阿姐,我便......”
原以为男子会如同上次那般拒绝,却没想到,这次他竟唤出声来。
“阿姐!”
如此热烈的一声,让车外的万年愣了。
车内的姜娆也愣了。
旋即,又见他再次欢喜地连连唤了好几声,“阿姐,阿姐!阿姐阿姐阿姐!”
“你数数,我方才唤了多少声了?”末了,他又添上一句,笑得万分奸佞。
姜娆登时害臊地别过脸去,不再理他。
就在她侧过身子的那一刻,车外突然喧嚣声四起,刈楚眉一皱,已快速地掀开帘子,远远便看着一矢箭羽,朝马车的方向直直射了过来!
“小心!”
“保护殿下——”
一瞬间,他听到了车外万年撕心裂肺的高吼。刈楚眸光一闪,那道箭羽已凌空而来,直直插入了车厢!
“小心——”
姜娆急急唤出声去,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的身子已被人重重一揽,那人压着自己,抬眼的那一瞬,那道箭羽正从头顶上空“唰”地飞了去!
“bang”地一声,那支箭正插在了身后的马车车壁上,姜娆余魂未定地抬了头,正瞧着刈楚探出手来,拔掉了她身后的那支箭羽。
箭羽插得厚实,整支箭锋利而沉重,而射箭之人也是用了实打实的力气。
他费了一些劲儿,才将那道箭羽从车壁上拔下来。
看来,那人是势必要置他们于死地。
男子掀开帘子,转眼向车外望去。因为遇到了刺杀,马车瞬时被停了下来,一群人也涌上前来,死死护住车内的刈楚与姜娆。
得。见刺杀又失败,那人身形一隐,又消逝在暮色中。
“追!”刈楚低喝一声,“不能放过他!”
万年也慌忙赶上前来,匆匆掀开车帘,“主子,您和姑娘没事儿吧?”
“本王无事。”
他眯着眸,凝视着那黑衣人离去的方向,眼中已有了淡淡的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