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宣帝十八年,最后一个月夜,将在这一晚渡过。
当刈楚回京的消息传入宫中时,皇宫中正在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辞岁宴。觥筹交错间,忽有宫娥来报,她那一句“睿荷殿下回宫啦”还未落声,男子便一身雪袍长衣,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走了进来。
宋景兰执着酒杯的手顿了顿,酒觞压唇,眼中忽地泛出欣喜的光芒。
“儿臣宋睿荷,携命归来!”
他兀地弯膝,膝盖磕于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那道响声并不大,却让在场之人无不掩声,抬头望向他。
龙椅上的皇帝也惊讶地放下了酒杯。
夤夜空黑,宫中却灯火长明。宫灯映了满席金红色的樽柱,映得满室鎏金,光辉照人。
席下男子双眼如月,一身风尘一身雪。见着周遭寂静无声,他又扬了扬声音,重复了一遍:
“儿臣宋睿荷,不辱皇命,得胜归来!”
他胜了。
他攻占了遥州城,他攻占了那个易守难攻、固若金汤的遥州城。
这一夜,大魏宣帝八年的最后一个夜晚,刈楚的归来,似乎比这场大雪还要声势浩大上许多。
席间的宋景兰握紧了酒杯,迷离的灯火恰恰投在了他澄澈的酒面上,照入了他明眸深处。
怔忡片刻,他突然仰面,将冽酒一饮而尽。
温热,温热至极。
少时,终于有人打破了此间的静默,不知道谁扯着嗓子后了一句,一时间,众人纷纷喝彩:
“恭喜睿荷殿下,贺喜圣上,收复遥州城!”
“恭喜殿下,贺喜圣上——”
席间喧嚣声乍起,又顿时如沸水一般,充斥在宋勉竹耳边。他掩去了眼中的不悦,斟了杯酒,缓缓下殿。
“十五弟。”太子摆出一副兄友弟恭之状,将那杯酒捧至刈楚面前。刈楚平直了视线,波澜不惊地接过那杯酒,稍稍点头。
“贤弟,为兄敬你。”
宋勉竹笑得温和。
“皇兄客气。”
刈楚接了酒,不曾有疑,不动情绪。
殿上的皇帝瞧见这一幕,心中十分欢喜,龙颜大悦间连忙叫人加了一间席,“快,快叫吾儿上殿!”
刈楚归来、遥州城收复、新年将至,此乃三喜临门,老皇帝喜不自胜。
饮毕,刈楚将酒杯还于太子,对方接杯的那一刹那,他似是看到太子的眼神闪了闪,眸光中带着淡淡的凌厉。
刈楚垂目,装作未曾看到他眼底的试探,面上不露出一丝波澜。
满腹心思藏匿于那一身雪袍之下,男人朝堂上恭敬一福,转而落了座。
撩开长袍一角,已有数道眼神瞟来,各怀心思,都企图在他的面上窥见一丝动容。
却都是无疾而终。
老皇帝兴致勃勃,登即便举杯,叫人取了笔墨,起兴而赋诗一首。狼毫尖儿随着缈缈舞乐律动,一声柔、两声豪气、三声万千心事跃上眉梢。
眉目间,尽然都是一个“喜”字。
“睿荷,”提笔间,皇帝突然唤了刈楚的名。后者连忙应声,只见皇帝笑眯了眼,“当日你出征前,朕便当着满朝文武百官,同你许诺道,若是你能攻下遥州城,朕便满足你一件心愿。”
“如今,你可是想好了?”当着满朝文武,皇帝问道。
一时间,又有无数道目光落在刈楚身上。
他放下酒杯,“嗯”了一声。旋即郑重地起身,语气中,却是不带丝毫犹豫。
刈楚记起,临别前,父皇曾给他了一道诏书。
这道诏书一分为二,一半是明诏,一半是暗诏。暗诏是不准他参与日后的夺嫡之战中,而这明诏,恰恰是给了不参与夺嫡之争的他,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遥州城。
他知道,父皇在等着他,说出这三个字。如此,遥州城便可名正言顺地归于刈楚名下。旁人从明面上看,只当是老皇帝偏心于十五殿下,却全然不知,他此举,尽是为太子的未来做打算。
刈楚,宋睿荷——九皇子宋景兰之一臂。
皇帝知道,他的身子不行了,是彻底不行了。也不知道,他还能熬过多少个冬天。
为帝王,他不能直接削弱宋景兰的势力,为人父,他也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太子把手伸了多远,这些他也不是不知道,表面上他装得一切都不甚知晓,实际上,他还是袒护着太子宋勉竹。
未想,堂下之人启声:“回父皇,儿臣想向父皇求得一人。”
老皇帝眼皮一跳。
还没来得及阻止,这小混蛋已经出了声,“儿臣想娶她为正妻,还望父亲成全。”
是正妻,是正儿八经的东宜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