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举国同庆。遥州城上下,更是一派喜气。
难得是一个艳阳天,姜娆一身大红色长裙,外披一件雪裘,捧着小手炉,安静地坐于黄铜镜前。一众穿粉色衫子的侍女们嬉笑着上前,手中或执粉墨,或执簪花,嘴上虽为调笑,手下动作却丝毫不带含糊。
没一阵儿,便有人在耳畔轻轻笑道:“城主,妆上好了,您且看看,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乍一听“城主”这个称呼,姜娆一时间竟还没回过神儿来,直到身侧有人又唤了她一声,女子这才恍然抬头。
“噢,没、没什么不妥的。”
黄铜镜中,女子双目微敛,仪容华贵。
妆容是当下最为流行的桃花妆,发髻也是极为精神的流云髻。美目微扬之际,她瞥见了自己发髻上的那根珊瑚翡花簪,突然抬手将那根簪子拔了下来。
“城主,怎么了?”
有侍人不解,于是好奇问道。
却见姜娆从手边的妆台上取出一根极为素净的梅花簪,声音缓缓:“就戴这一根吧。”
转眼间,她便将那支梅花簪插入她的发髻,素手拂了步摇,流苏微微晃。
这是那日,刈楚在集市上为她买下的那根梅花簪。买下簪子的当晚,他便与她合了卺,双双跪在那两块蒲团上,结发为夫妻。
确切地说,是极为隐秘地结发为夫妻。
当时,男子便道,总有一日他会风风光光地娶她过门。而今日,他来娶她了。
以整个遥州城为聘,迎亲的仪仗走满了整座城,车队直直绕了一整日,终于在城楼前停了下来。
男子一身喜袍,从马上一跃而下,方一下马,便看见了站在门外忙得不可开交的万年。见了来者,万年“哟”了一声,忙不迭地放下了手里头的红灯笼。
“去,那个檐牙子下也挂上一盏,挂平整了,”万年一面吩咐着,一面朝方下马的刈楚走来。见自家主子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他抿嘴一笑,打趣儿似的道,“主子,您莫急,城主马上就要出来了。您再急,她也飞不到天上去。”
刈楚瞪他了一眼,“多嘴。”
旋即用手拂了拂衣摆,安静地站在院门外,一颗心却不曾停歇,于胸腔内,“砰砰砰”跳动得发紧。
他紧张,他紧张得手心都开始发潮起来了。一想到待会儿要挽着她上城楼,于天地间一拜,他的心便跳动得更加厉害。
奇了怪了,他越紧张,却越发期待这一幕的到来。
屋内的姜娆同他一般,也是紧张而激动。她攥了攥衣袖,任凭那妆娘在面上又勾勒了几笔,微阖着眼,脑海中想的尽是近日来发生的事。
大年夜,刈楚回京,旋即把她从景王府内接走。在回荷花殿的路上,他说要给自己一个惊喜。
一份天大的惊喜。
或许是这份惊喜太大,当姜娆听到对方说要将整座遥州城送于她的,她竟愣了许久,直到刈楚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女子这才回过神来。
恍惚,讶然。
惊讶至极。
她不可思议地抬了头,却见男子明眸如月,满目认真:“父皇当着满朝文武百官说过,这座城便由我处置。如今我将它赠与你,再将你以遥州城城主之名娶进王府。”
男子垂眸,又将她孱弱的身形搂紧了些,“这下,父皇便不好再说起你的身份,这天下,也无人再敢谈及十五王妃的话柄。”
“如此,我便可以风风光光地,将你迎娶进门。”
遥州城他要,美人他亦要。
只要他刈楚想得到的,无论其间有多大阻碍,隔了多少重山、多少重水,他都定当全力一搏。
正如那日他率领着千军万马站在遥州城下,望着那座易守难攻的城池,望着那堵铜墙铁壁,万千沟壑,陡然跃于胸中。
恍然间,他似是又想起先前在荷花殿挑灯夜读的一幕幕,无眠之夜里,男子的身形融入了月色与黑幕的交织之处,笔下的浓墨伴着灯火,明灭恍惚。
山峰、河流、丛林、沙丘。
以及这座城的每一处要塞、咽喉,都极为清晰地勾勒在了他的脑海中。
心有寰宇,天地自破。
思绪纷飞间,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轻轻推了开。一群人欢天喜地地簇拥着一名女子,从屋内走了出来。
见自家主子还在愣着,万年便大着胆子推了身侧的刈楚一把,男人一个不备,往前险险跌去。
那些侍女们如同商量好了一般,不约而同地侧过了身子,就这般,姜娆刚一出门便被人撞了个满怀。
还好头上的发髻没有撞歪。
刈楚看着怀中的美人儿,一时忍住了想把万年那小子宰了的冲动。
怀中之人盈盈望来,似是因着人多,极为不好意思地低低唤了一声:“阿楚......”
软糯糯的一声,他的心又这样兀地软了下来。
刈楚轻咳了两声,敛去了面上的慌乱,神态自若地牵了女子的手,轻轻一声:“走。”
走,带你去参加那册拜之仪,再参加那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
姜娆已经忘了是如何登上那高高的城楼的,只记得自己的手一直被一人握着,身侧之人紧紧拉着她的手,带她站上遥州城的最高处。
刈楚在她身侧站得笔挺,微扬着唇角,从一旁取来沉甸甸的冠冕,突然跪拜在了她的脚侧。
“阿楚?”
她吸了一口气。对方却不慌不忙地将那冠冕捧至她的胸前,双手端得平直。就在姜娆即将出声询问之际,跪拜在裙角边的男人突然启唇,高声喊道:
“恭拜遥州城城主——”
见他这么一引,城楼下的人群也忙不迭地伏下了身子,纷纷跪倒在城楼下,齐声呼道:
“恭拜城主——”
“恭拜城主——”
“恭拜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