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是光明正大地劫狱!
闻言,刈楚也不敢拖沓,直接从草席上一跃而起。一人递给他一把长剑,让他握在手中。
有了长剑为战,再加之通往正门的路障基本已先前被扫清,又有援军源源不断而来,他出/狱的这段路程就轻松上许多。
刈楚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握着方才尹沉璧交于他的军符,闯破重重束缚。
“殿下——”
冲出大门的那一瞬,他看见高高坐于马上正挑着剑的陆宁。后者也显然看见了他,对他疾吼道。
马蹄声阵阵,陆宁一下子便飞奔至他面前,翻身下马。
“殿下,请上马!”
人群外火光四溅,剑光凌冽,照亮了整个夜空。
刈楚低叹一声:“你怎的来了?”
不是让你好生守着遥州城吗?
“是城主让卑职来的。”正说着,不远处又有一道利箭射来,陆宁身形一闪,用剑身将那道箭羽打落,“所幸卑职来了,殿下身子可有无恙?”
“本王无事,”听见陆宁这么说,刈楚也不好责备他,将手上的缰绳抓紧了,“咱们速速离去吧。”
“是。”
陆宁领命,又从一旁牵过来一匹马,再次翻身。
陆宁偷袭大理寺是出其不备的,所以自从监狱到走出大理寺大门这条路走得顺畅很多。后来,随着对方的援军不断涌入,他们逃亡的这条道路就变得愈发困难。
陆宁在前方开道,渐渐不支。后方又有他兵追击,一时间,他们这对人马便陷入了前有狼后有虎的险境。
刈楚皱眉,“怀安,方才你来劫狱时,对方可有防备?”
前方的陆宁不假思索,“有防备,只是……”
“只是防备不周密,一下子便被你攻破了,对吗?”刈楚眉间的蹙意更深了,“怀安,咱们中计了。”
只这一声,便让原先坐于马上的男子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刈楚继续叹息,“宋勉竹视我眼中钉、肉中刺,定不会让我如此轻易就逃走。你先前来劫狱他故意放水的原因就只能有一个——”
他兀地眯起眸子,抬手将刚追赶上来的一个小兵卒斩于马下。
手气刀落,动作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太子在等,在等宋景兰出面,然后将我们一网打尽。”
只是对方未曾想到,陆宁会在宋景兰之前赶来。
刈楚回京前,曾交代过陆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遥州城半步。他离开的那一个晚上,姜娆找到陆副将,要他秘密带兵赶往京城。
只因她曾在太子的房中,找到一封与小楚国勾搭的密信。
心之惶惶,她预感,既然此次皇帝这么着急地让刈楚日夜兼程地赶回宫,必定是宫中发生了大事。是什么大事能让皇帝如此急躁地将他召回宫中呢?
十有八九,是封嫡一事。
太子势力已盘踞在京,刈楚此次只身前去,只会凶多吉少。
果不其然,陆宁一入京,便得到了自家主子入狱的消息。
这消息,自然是宋勉竹放出风头来引诱宋景兰上钩的。
却未想,反倒让陆宁这支从后日夜兼程赶来的队伍踩了先。
正如刈楚所料,前方的高山处,突然出现了一大队人马,个披甲胄,手指长剑,胯下马儿如飞,朝着他们的方向疾驰过来。
陆宁一骇。
身旁已有人慌张的叫出声来,“殿下,这、这可怎么办?”
这该如何是好!
就在同时,身后又出现了一队人,一时间,人声鼎沸,兵器交接的声音于他们耳边炸裂开来。
有人慌张的站不住脚,两腿瑟瑟发抖。
“没用的蠢货!”
见着那名士兵此番,马背上的陆宁不由得怒斥出声来。身前那队人马虽也是飞快奔来,不过距离还较远,他们首先要对付的,是身后那对人马。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宁感觉身后赶来的那对人马,杀气更加浓烈。
且是直逼向高高坐于马背之上的刈楚而来!
眼看这那队人越逼越近,所率将士也逐渐不支,陆宁突然解下身上的袍子,飞快甩往刈楚。
刈楚下意识伸手一接,看见陆宁身上的衣物时却是一惊。
他的袍子里面,竟然也穿了一件破旧不堪的囚服!
他竟然……
刈楚长大了嘴巴,还未来得及出声,只见他突然调转了马头,朝着方才接住了自己衣袍的男子扬声道。
“殿下,卑职先率一小部分人去吸引后方的火力,殿下——”
他突然一顿,朝着刈楚的身形郑重一揖,“殿下千万要保重。”
城主还在遥州城内等着您。
大魏的子民都在等着您。
这太平盛世,也在等着您。
刈楚来不及开口呼唤,自己手边的缰绳已被人猛地夺去,那人将马生生调了一个头,猛一挥鞭,胯下宝马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踏蹄飞奔!
他险些没坐稳,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
“怀安!”
马儿疾驰超前,恰恰是与陆宁所行的方向分道扬镳。
“怀安!”
见唤不回那人,刈楚又着急地拔高了声音,可对方又如何能听得进去他的话?刈楚急了,甚至有些生气了,他扭过头去朝着那人的背影怒吼道:“你若是不停下,本王、本王便——”
男子的声音顺着一道疾风落入陆宁的耳中,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又举起长剑,轻喝一声:“驾——”
有无数人都在等着他的睿荷殿下。姜城主、九殿下、天下百姓、大魏河山……
却没有一个人,在等着他的归来。
唇边不由得挤出一抹极为苦涩的笑意,再往后,睿荷殿下究竟喊了些什么,他却是真真切切地听不见了。
当胯下的马儿终于停下足时,刈楚猛地将缰绳一甩,吼道:“去,去给本王把陆副将抢回来!”
言罢,就要挥鞭朝大理寺的方向驰去。
剩下的将士连忙下马,纷纷跪成一排,其中一人哭道:“殿下不可,您此番冒险——”
不等他哭完,就有一道箭直直地射穿了他的身形。
众人一骇。
宋勉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又赶了来!
刈楚拧起眉,将手中的长剑握紧了。只见一队人马从他们身后拐出来,为首的那个还是名颇为年轻的男子,他扫了一眼刈楚身上的衣袍,不屑一笑:“十五殿下,本官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免得再受这诸多皮肉之苦。”
这神态、这语气,和他还在狱中时谢云辞前来看他那般,一模一样。
刈楚的心头,突然就涌现上了一层恨意。
他咬牙,“陆宁呢。”
“陆宁?”对方挑眉,面上还带了几分不解。片刻后,那名年轻男子终于低低地“哦”了一声,“你是说你的那个替死鬼是吧?方才被我们捉了,此刻——”
他拖长了声音,“至于他还有没有活着,就全看我们殿下的心情了。”
“你——”刈楚又一咬牙,右手早已将手边的缰绳攥得不成样子。
他没有记错,如今自己胯下的这匹马,是陆宁的。
这匹马叫阿紫,一直跟了陆宁许多年,已被他养得颇为灵性。这灵性之处便在于,它谁的话都不听,只听陆宁一个人的话。
连刈楚的话,它都听不进去。
可见,阿紫与陆宁之间的感情已有多深了。
慢慢的,陆宁的官阶一步步上升,他逐渐拥有了许多宝马,可都没有阿紫听话。有一次他骑着阿紫征战,阿紫的右前蹄受了伤,陆宁顿时心疼的发紧,自那以后,他便不再带着阿紫上战场了。
可他此番从遥州城前往京城,这日夜兼程的,他又怎能忍心带着旧疾初愈的阿紫前来?
还是如此犯险的劫狱。
那便只有一个原因能够解释陆宁的所作所为了——
他必是有备而来,并想好了下下之策。
所谓的下下策,便是他事先穿好破旧的囚服,如若因情况危急而脱不了身,他便直接脱下外袍,伪装成睿荷殿下。
并让真正的睿荷殿下骑上宝马阿紫,将他调转开。
一想到这里,刈楚觉得眼眶竟微微有些发涩。
那位年轻的男子依旧是嚣张跋扈、喋喋不休。刈楚逐渐听得有些厌烦了,刚准备出声,却见那名男子惨叫一声,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又是箭羽。
刈楚一凛神色,余光稍稍落于方才射来的那一道箭羽上。与先前的那道箭矢不同,这道箭的箭羽是用淡蓝色的墨染成的,而先前的那道箭羽,是用橘红色的墨染成的。
这就说明,自己前后夹击的,是两拨人!
一瞧见那道蓝色,刈楚便欣喜若狂。这种颜色他记得最为清楚,这是宋景兰率军前来支援他了!
一时间,他又抬头看见远处,隐隐的,好似有一道火光。
而那队人马也从不远处的山坡上,拔山倒海、呼啸而来。
见着另有其他军队,刚追赶上来的那一拨队伍一时间愣住了。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宋景兰所率部队极速赶到,为首的那位穿着玄色衣袍,目光冷冽。
“杀。”
冷冷一声,一个字从宋景兰的嘴中毫不留情地挤了出来。
其余之人立马手起刀落,又是一众兵器交接之声,宋景兰已一手拽着刈楚,一手挥剑,带着他离开了这场战斗。
“驾——”
又是一阵蹄声,就在宋景兰要带他离去的那一瞬,身后之人突然顿住。
“景兰兄,”刈楚抬头,眸中尽是坚定,“怀安还在里面,我要去接应他。”
“不必,”宋景兰侧首,气息稍稍有些不稳,想必是快马加鞭赶来的缘故,“本王叫人去寻他。”
“我——”
他刚张了张口,又被宋景兰打断:“宋勉竹现在是要抓你,所以你必须跟本王回去。本王向你保证,怀安他不会出事。”
言罢,玄衣男子抬手,紧紧地抓住了刈楚手边的缰绳,又兀地将缰绳收紧。
刈楚盯着宋景兰看了数秒,见他眼神坚定,只得作罢。
“好。”
他叹了口气,宋景兰这才如释重负一般笑开,又一挥鞭,带着他融入一片夜色之中。
就在马儿抬蹄的那一瞬,他们突然听见了一道从皇宫内传来的丧钟敲鸣之声。那道钟鸣声浑厚而悲怆,向世间昭告着,一位帝王的逝去。
刈楚侧过头去,宋景兰正紧紧攥着手中缰绳,他显然也是听到了那阵丧钟之声,却没有吭声。
那钟声一阵又是一阵,听得所有人心头发慌。
不远处,似是又有一阵哭天抢地之声传来,二人却没有精力再去细细听了。
“他终于要行动了。”
在夜色中奔波了许久,身侧的宋景兰突然低声道。刈楚转过头去,恰见他的一双眸隐于夜空之中,眸色恍惚,眸光闪烁。
精明、细致,而又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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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春花攀附于枝头,天地一脉,皆是翳翳水气与素素春芽。迷蒙的薄雾游走于各人的呼吸间,抽出一片清爽的惬意后,又攀着百阶坛旁的曲水溯溯而上。
最终消弭于霭霭天色中。
此地,便是皇城一角;此处,便是百阶坛。
当一行五彩斑斓的舞女袅袅从走出亭角时,坛上早已备好了盛宴。
坛顶并无人,只是虚设一张龙椅。端木黄纹,分外肃穆。
坛下,文武百官各集此处,望着坛顶上的那张龙椅,神态万千。
有的敬畏,有的唏嘘,还有的竟悄悄掩起了面。
先皇刚驾崩没有多久,新帝便着急着登基,这……
这未免也有些太不成体统了。
众人虽是满腹心思,可谁都不敢开口,去顶撞这位情绪阴晴不定的新帝。就连资历最老的那位御史大人,也不敢上书去顶撞他。
登基大典,便在如此的情形下,缓缓拉开帷幕。
百阶坛的第二层,稳稳坐着一名男子,他的身段挺得笔直,眉宇之间,尽是轩昂之态。
他便是谢云辞。
此次拥护太子上位的头等功臣,也是他力排众议,将太子宋勉竹送上这百阶坛之顶。
既然这登基大典的主人未来,就免不了坛下的一派议论。各文武臣子或三三两两集聚,都纷纷议论着这次登基大典的诸多事宜。
其间,也不免有诸多难听的话语。谢云辞微阖着目,眼观鼻、鼻观心,对于众人所言,一概当作没有听见。
突然,众人的议论声小了下去,正襟危坐于坛上的男子抬了眼,恰见那明黄色的轿辇已缓缓行至坛下。众人连忙起身,看着轿中沉稳走出的龙袍男子,齐声而道: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了许久,宋勉竹终于从轿辇中走了出来。他的身上已经着着明黄色的龙袍,见状,他稍稍平手,示意众人起身。
而后,他又负着手,不紧不慢地走到百阶之坛下。
他宋勉竹,要一步一步地,登上象征着权力之巅的坛顶。
这个位置,他已是觊觎许久了,如今,他终于也得偿所愿。
一想到这里,他要便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虽是宋景兰与宋睿荷那二人还未抓到,不过不用想,他们此刻定然是抱头鼠窜、自顾不暇。
如此,他便可以安安稳稳地登基。
将着重重一锤,定下了音形。
不远处,他的母后——原先的楚皇后正坐在席间静静地瞧着那位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男子,目光之中,已不由自主地露出几分欣慰来。
宋勉竹拂了拂衣袍,朝着那位已年过半百的女人,扬唇一笑。
不过一瞬,便有司仪的声音于整个大魏上空响起——
“时辰到,礼乐起——”
霎时,一片奏鸣之声乍然响起,伴随着宋勉竹唇边的笑意,愈演愈烈。
谢云辞仍旧是稳稳坐于坛上,抬起眸望向一步步登上百阶之坛的男子。
第一阶——
第二阶——
第三阶——
许是今日的阳光太为明烈,让谢云辞忍不住眯了眯眼,再望向宋勉竹时,恰恰看到对方的身上,笼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辉。
极为明烈,亦是极为淡薄。
第十五阶——
第十六阶——
第十七阶——
宋勉竹仍是不停步,他两眼望着百阶坛之顶,眸中尽是对权力的欲/望。
他每迈一步,华靴之于青阶、白玉之于佩刀,纷纷琳琅作响。他就如此,在众人的目光中踏着步子,缓缓登足。
第二十八阶——
第二十九阶——
第三十阶——
甚至有人在心里,悄悄地数起了数字。数那位即将登基的年轻君王,距最顶层,究竟还有多少个台阶的距离。
就在他抬脚,即将落在第三十二阶台阶之上时,突然有一人冲破重重宴席,气喘吁吁地来到百阶坛下。
由于他的身上穿着御探的衣服,也没有人敢将他拦下。
“报——”他“扑通”一下,跪于百阶坛之下,“殿…陛下,大事不好了!宋景兰与宋睿荷已率着军队,攻破宫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