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大师,是不是一位跟我年岁差不多,长得像天上的仙子一样的姑娘?我方才好像见到她了。”沈庚两眼放光。
“咳咳。”沈青荣捂嘴咳了声。
大师微笑不语,沈庚道:“大师,爹娘,我出去看着意安和意柔。”
说了几遍三叔要去茅房,四岁的意安用小手扒着他的小腿,院落内绕了几转与他打闹,再次经过那间禅房的窗前,他听到大师老迈却有力的声音:“天下即将有大变局,若要解沈家之围,沈施主需多施善行。”
边躲开意安扒拉他的小手,边默默把大师的话记在心里,他此刻心绪不宁,只想去找那位姑娘。原来桃树是她种下的。
……
另一处禅房,桃枝转醒时头有些痛,这一处禅房她十分熟悉,属于寺中的沙弥无方,舒贵妃曾要求她寄居在寺中时,做无方的俗家弟子,后来慈静大师出手阻拦,此事作罢。
窗扉严丝合缝,铜炉飘来暖香,内室传来男女调笑声说话声,男的自然是无方,女的……是她的母妃舒望月。
一帘之隔,桃枝仰面躺在软榻上,看着天花板溢出些生理泪。小时候她不明白,为何每次母妃来看她,必定要携她拜访无方,为何那些下午总是一眨眼就过去了,醒来时母妃已经走了,或是只能抱一抱她,便转身离去。
直到有一天,许是有了抗药性,她下午时清醒。那是盛夏,她出了一身冷汗,用宽大的袖子蒙住眼睛,泪水沾湿了袖子里侧,无声哭了两刻钟,她强迫自己不许哭了,天马上就要黑了,烛光下母妃会看清她哭肿的眼睛。
九岁的一天,她忽然长大了,不再整日念叨着母妃何时来看她,不再按部就班抄写功课繁重的佛经,她知道那些佛经不会送到太后的床前。
“月儿,公主是你的女儿,她还这么小,你可当真狠心,我倒要怀疑,你对我,是不是从未付出过真心了。”无方的声音,伴随着女人的嗤笑声。
“当然,我爱你,否则,怎会再次与你苟且,被发现了,可是要诛九族的。”
“是吗,那为何?”“嗯~?”“为何京中流传你和雍王的绯闻?”
“皇帝……皇帝痴傻,雍王早就等不及了,太后的身子越发不行了,怕是马上,马上便制不住那狼子野心的赵庆了。”
“所以你就迫不及待,讨好下一任新皇?用你这张美艳绝伦的脸,和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的风情。”
两人的声音很小,桃枝必须很努力捕捉只言片语。她心里着急,悄悄直起半边身子贴近布帘。
“我不过三十,当然要为后半生谋划。你若能给我安稳,我便不要操心这些烦心事了,你能吗?环哥哥。”
“你真是个祸国妖物,若非公主除了眼睛像你,一张脸极像傻皇帝和杨太后,早就被那些唾沫给淹了。她从七岁起被你扔在这儿,这么些年,你难道没有半分愧疚。”
“呵~”女人轻佻笑了声,桃枝眼角划过一滴泪,母妃此刻必然是看到她荒唐的举止时那种蔑视的神情。
“皇帝无子,雍王虎视,留在宫里白痴皇帝也护不住她,大公主嫁了刘家两年,发急病去了,二公主有张贵妃那样的母妃,有母族支持,只嫁了个小小校尉,三公主嫁了裴妃娘家福州的商户,更别提早夭的五公主和七公主。朝堂局势动荡,这些公主最难得的便是安稳。若非我把她送到这儿来,她还不一定能平安活到十二岁。”
“难道年纪能当她爷爷的老头便是安稳?四公主还未出阁,为何不让她去嫁那秦无忌。灵絮是我看着长大的,懂事乖巧,你这样糟蹋她,我心疼。”
秦无忌……桃枝心头一痛,听到母妃莺啼般的嗓音:“四公主的母妃,与雍王妃可是同族姐妹,哪里是她可以比的。我歌伎出身,天生便比别人低了一等,只能浮萍似的四处依靠,寻求个活路。只怪她运气不好,寻了我作她的娘。”
“西北是雍王的根基,秦无忌是他的爪牙,常年马上征战,身子好得很。正好那丫头没受过白痴皇帝赵宥的关护,到西北,让秦无忌护她一世,是我这个娘能为她做的所有了。”
桃枝陷入一阵天旋地转,捂嘴欲吐,用力推门离去,她顾不得别的一路奔跑,耳边掠过呼啸的冷风,只想把那间恶心的禅房抛在身后。
逐渐远离人烟,桃枝踩着枯黄的叶子,一口气跑到寺庙右侧的山坡顶上,这篇山坡名唤凌霄峰,一侧平缓一侧刀削般高耸,堪称感兴寺的一道屏障,只要闭眼滚下去,便能结束这一切。
眼底是她心心念念想回去的京城,以及中间那片皇城,那儿有她的父皇和祖母。
她闭了眼。
许多念头从脑子里闪过,她呼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稍微冷静下来。
“姑娘,桃子姑娘!”
熟悉的昂扬的嗓音,她回头,一人正跑上山坡,逐渐清晰的秀气眉眼,绸缎般的黑发被暖黄斜阳染上跳跃的光点。
“桃子姑娘,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站定在她跟前,微喘气,“我不知道那是你的果树,陪你五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