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月很快就调整了情绪,“那我先回去了,你洗吧。”
她说着就朝那边的屋子走去,却发现?季岑风跟在她的身后。
“你不洗澡吗?”
“走你的路。”
“……”
季岑风把司月送到卧室后,就拿了衣服去洗澡。
司月坐在床边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小小的电热风扇取暖器放在床尾的凳子上。
取暖器开得通红,正热烘烘地照着被褥。
司月目光微微顿了一下,站在原地轻轻地笑了起来。那好像一缕照向冰天雪地的朝阳,那么微小却又那么温暖。
不管这暖意到底是来自谁,司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季岑风很快就洗完回来了,他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袖睡衣微微依靠在桌子边喝水,整个人笔挺高大的轮廓被极好地衬托了出?来。
可是现?在才是晚上八点,他们却已经到了睡前的最后一步。
那种?不知道要和季岑风做什么来消磨时间的紧张感又慢慢地爬上了司月的后脊,她坐在床边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手机,上面却是没有消息。
她的手机运营商在这里的信号不好,网都上不利索。
季岑风手掌轻拢着杯子,眼神毫不掩饰地落在司月的身上。
司月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却没有移开的意思。
那目光很炙热,并不是随随便便地恰巧落在她的身上而已。
季岑风有话要说。
司月放下了手机,“你要什么要说的吗?”她眸子也看?向季岑风,等待着他的发话。
季岑风将杯子轻轻放在一边,起身先去关了取暖风扇,然后又关了灯。
“上床。”
司月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黑暗里的那个影子却寻着了她的手臂,将她拉进了那个温暖的被窝里。
中午还?是冷冰冰的床垫和被子已经被取暖器烤得干燥而又温暖,司月的腿条件反射地蜷缩起来,却又在发现?被子里很温暖的下一秒,慢慢地试探着伸直着。
真的很暖和。
“外公不知道我们下午睡觉了,所以晚上才把取暖器拿出?来。”
黑暗里,季岑风的声?音从司月的耳畔响起。
山里真的很静,小小的卧室里,关了灯。两个人仰面睡在床的两侧。
司月知道,他也和她一样,正直直地看?着什么都没有天花板。
“嗯,谢谢外公,我没有怪他的意思。”司月知道季岑风是在为外公解释。
安静的呼吸浅浅地流畅在温暖的身周,那感觉很妙,司月忍不住想要时间停下来,她想要好好地感受这一刻安宁的奢侈。
在她暴风雨的人生中,这一刻安宁的奢侈。
从前过于地奔波在弥补生活的漏洞上,而后又别无选择地落入了和季岑风的纠葛中。
司洵从来只看?到了她的生活好了,有钱了。却从来不知道,司月的心?里从没真正地宁静过半分。
那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担忧,什么都不烦恼的安宁。
那种?可以和身边人静静地坐在一起看?着最无聊最无趣的风景,却不会心?烦意乱地想着要如何讨好他、安抚他、对付他的安宁。
可是这一刻,司月感受到了。
她不再那样惧怕季岑风会曲解她的意图,嘲讽冷落她,也不再心?思烦乱地在这沉默里慌张地揣测他是否又在酝酿下一个难题。
他只是和她平静地躺在一起,同她说话而已。
司月脸庞慢慢地转了过去,她发现?季岑风也在看?她。
两双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那样安静地对视着。
“明?天去看?我妈妈。”他开口说道。
“嗯。”司月点点头?,却没过问太多关于他妈妈的事?情。
对面的那个男人眼眸里忽然闪动了几分,然后紧紧地将司月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下巴轻轻磕在司月的头?顶上,手臂将她整个人完整地收进身侧。胸口有些不甚平静地起伏着,司月能感受到他沉重缓慢的呼吸。
她想,他现?在是该要和她说些什么。司月身子慢慢地松软在了他的怀里,她紧紧地贴着季岑风温暖的胸膛,听他鲜活而又有力的心?跳。
司月没有想错,季岑风的确是要和她说些什么,他说了关于他的母亲,岑雪。
关于那个从季如许一无所有的时候就跟着他在黎京闯荡的勇敢女人。
从小山村里出?来,一眼就认定了当时身无分文却空有一腔抱负的季如许,岑雪固执地说服了当时在村里教书?的外公,然后收拾了行李跟着季如许去了黎京市区。
岑雪把自己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上,每日?跟着他去进出?货物,不管遭受到多少白眼和羞辱,都会笑笑和季如许说“没关系,以后就好了。”
命运似乎是真的十?分眷顾这对坚忍不拔的夫妻,岑雪怀上季岑风的那一年?,季如许意外抢到了一笔本来并不属于他的大订单。
他兴奋地抱着刚刚怀孕的岑雪在他们狭小的出?租屋里转了好几圈。
岑雪笑得合不拢嘴,当晚奢侈地从外面的肉店买了一点熟食两个人分着吃。
季如许看?着一直默默在背后支持他的岑雪说道:“这个孩子是上天给我们的福气,他会让我们越来越好的。”
“是啊如许,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我从来都是信你的。”岑雪满眼都是这个男人的好,她信他,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季如许一直觉得当年?自己的话无比灵验,因为季岑风出?生之后,他的生意就一飞冲天。季如许的确有过人的商业天赋,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傲慢与自负也开始逐渐显露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季岑风十?岁那年?,那个男人的傲慢与自负,彻底让他失去了妻子。
家里用了很多年?的管家不知在什么情况下欠下了大笔的负债,走投无路之际将年?幼的季岑风和岑雪绑到了无人居住的小破楼里。
管家的条件很简单,他要季如许给他五百万,再给他准备一辆车。
五百万,对于当时的季如许来说并不是什么天文数字,但是那个男人却并没有选择报警也没有选择给钱。
他选择私自和管家谈判。
他既无法忍受报警后媒体和同行会如何评价他季如许的无能与妥协,也无法忍受就这样被管家扼制住喉咙任他摆布。
所以他选择谈判,他季如许要用他那一套高高在上的慈悲去感化?那个彻底走投无路的赌徒。
那年?,他对岑雪说,那个孩子是他们以后的福气。他感谢那个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他的好妻子。
但是那个男人却被权利和傲慢熏昏了头?脑,利益权衡之下,他选择了要保全自己的面子。
他那么的笃定自己可以通过和管家的谈判保住岑雪和季岑风,所以他骗管家骗岑雪五百万还?没凑齐,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却没想到被逼疯的管家在第三天晚上就一刀捅死了岑雪。
季如许这才吓得慌忙报警。
警察在那个鲜血遍地的小屋里抱出?了浑身脏乱陷入昏迷的季岑风,季如许却连走近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他只是远远地站在警车的旁边,手脚发凉。
那天,季岑风失去了爱他护他整十?年?的母亲。
季如许失去了同他相濡以沫十?多载的妻子,和那个会笑着扑向他怀抱的儿子。
却保住了他可怜的自尊和五百万。
-
季岑风的声?音一直都很平缓,他手臂紧紧地抱着司月,同她讲述着这个噩梦一般的过去。
司月沉默了很久,久到男人的声?音消散在无声?的黑夜里,她都没有接起下一句话。
她手臂沿着季岑风的腰际,同样紧紧地环了上去。
季岑风身子一顿,然后将她的头?更深地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那一刻,司月感到了心?痛。两颗紧密相贴的心?脏在这样的深夜里产生了共鸣。
她感受到了他的痛苦,他感受到了她的心?疼。
可他们却又什么都没说,只紧紧地、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那一秒,司月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个男人的意图。他烦躁地打?乱了司月本以为理好的线团,然后拉起她的手,让她朝这个方向走。
司月不明?白他的意思,不敢猜他的想法。
不知道这样的平静是否仍是一时兴起。
可现?在的这个时刻,那个男人的心?脏那样有力地跳动在她的耳侧,他轻轻地将自己的伤口掀开,然后叫她看?个清楚。
他伸开手掌,给了她一个走进他内心?的机会。
司月不敢确定,他是否原谅了他们之前那段难堪的过往。但是当下的这个瞬间,季岑风拉着她的手,要同她,往前走。
夜里的时间被沉默拉得绵长?,季岑风慢慢地抚着司月的头?发。
“没什么要问我的吗?”他低声?开口。
司月抬起头?去寻他的眼睛,两人靠得那样近,鼻息紊乱在彼此的脸颊上。
“那三天里,发生了什么事?吗?”她轻声?问道。
男人的心?跳重重地落在胸口,声?音平缓,“不记得了。”
“嗯。”司月也没追问。
沉沉的呼吸彼此起伏在相贴的温热间,季岑风鼻尖轻轻蹭在她的发间,“不说说你的事?吗?”
“我的吗?”司月笑了一下,重新把头?埋进了他温热的胸膛里。
“我们以前是住在黎京乡下的。”
“大概是八九岁的时候,司南田和李水琴带着我和司洵从河水镇搬到了黎京市区。”
“不是我们之前住的那个出?租屋,是更久远前租的一个小房子。在一家兰州拉面旁的小巷子里。”
“哪里的兰州拉面?”季岑风忽然问道。
司月没想到他问得这么仔细,她想了下,“就是胜利广场南边,离市中心?挺远的,和我们家完全是两个方向。”
司月极其自然地说出?“我们家”三个字,忽然嘴巴闭了一下,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胜利广场南边吗?”季岑风却没有在意她的异常,“是不是那边还?有家大药房?”
“是的是的,”司月声?音里染上了一丝雀跃,“就是那里。”
“我们刚搬过去的时候,我特别不喜欢那里,又小又脏,晚上睡觉蟑螂都能从你床头?爬过。”
“但是后来有一次我过生日?,李水琴从外面给我带了个小蛋糕,软软的热热的,里面有一层很薄很薄的奶油夹心?,吃起来甜得不得了。”
“从那以后我就喜欢那里了。”
“就这么简单?”季岑风问道。
“嗯,就这么简单。”司月点点头?又去望他,“因为那个蛋糕是李水琴从家门口的小摊子上买的,她顺路才会给我买生日?蛋糕,搬走的话,就不顺路了。”
怀里的女人声?音软软的,烘着些温热的气息落在季岑风的下颚。
他手臂将她轻轻地往上带了带,司月就与他平视了。
两个人极近地面对面,冰冷的鼻尖似有若无地蹭在一块,司月悄悄敛了几分呼吸,不知道是在克制什么。
过了两秒,女人的身子开始有些紧绷,她手臂不由自主地按在季岑风的肩头?,好似要挣脱开他的怀抱一般。
季岑风将她的手拉着环在了自己的脖颈上,沉声?问她,“怎么了?”
司月沉默了一秒,“没事?。”
可那浓重的鼻音却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明?显,季岑风眼眸一顿,然后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温热的眼角处,有一些湿润。
“哭了?”
“对不起。”司月低下了头?,身子有些急促地想要转过去。
可季岑风却紧紧地抱住她不肯她走,“为什么哭?”
司月心?里有些慌乱地又想起了那个夜晚,他毫无道理地将她的行为打?成不要脸的勾引,然后叫她那样的难堪与痛苦。
她害怕在季岑风面前哭。
她害怕被误解。
司月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妄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鼻音虽然还?是有些重,但是语气却没有半分博同情的意思:
“只是想到了从前的一些东西,有感而发。”
司月手指快速地擦过脸颊,“好了,我要睡觉了,晚安。”
这一次她快速地转过了身子,季岑风没有拦她。
司月心?里一口气重重地、艰难地呼了出?来。眼泪便跟着落在了枕头?上。
她很怀念那个李水琴在巷子口给她买的生日?蛋糕,廉价而直白的甜蜜,曾经是那么多年?那个狭小出?租屋里的司月,唯一的快乐。
她一年?又一年?地长?大,吃着李水琴每年?如约而至的快乐。
但是从某一年?之后,她就再也没吃过了。到底是哪一年?呢,司月也不记得了。
她刻意地忘记了很多关于过去的不好的回忆,有一些珍贵的爱意却又那么清晰地留在了她的脑海里。
那些稀少而又闪着动人光芒的爱意在每一个看?上去没有希望的黑夜里支撑着司月,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就可以变得更好。
司月很幸运,她知道自己从没有变成沼泽里怪物。
她很满足,很满足了。
床边的那个小女人慢慢地沉寂了呼吸,她该是闭上双眼了。
“司月。”寂静深夜里,有人喊她的名字。
司月的眼睛忽的,又睁开了。
“转过来。”
她身子慢慢转动。
季岑风的手臂牢牢抱住她柔软的腰肢,再一次将她揽入了怀里。
这一次,他没有将她按在自己的心?头?。
这一次,他落下了温热的唇。
那温热裹挟着不可抗拒的雪松木香沉沉袭入了司月的唇间,将她所有的小声?啜泣与隐忍耐心?吞入口中。
两颗敞开伤口的心?脏紧密无间地拥吻在一起,那一刻,所有曾经哭泣疼痛的细肉攀爬着互相纠缠到了一起。
司月想着,从此以后该会是有很多个,安宁的片刻了。
他拥着她,第一次,两颗冰冷的心?紧密地贴在一起。
男人轻轻地离开了她柔软的唇瓣,气息沉重:
“可以哭。”
“但是只能在我面前哭。”
-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司月还?被季岑风揽在怀里。
男人睡得很熟,两条眉毛服帖在挺立的眉骨上,下面是一双她总也看?不清的双眼。鼻梁高挺,嘴角轻轻地抿起。
司月安静地敛着呼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平稳温热的呼吸有规律地打?在她的脸颊,司月嘴角淡淡浮起了一个笑。
“醒了?”谁知道下一秒,季岑风就睁开了眼。
司月:“……”
她有些条件反射地收起笑容,却又忽然意识到,他们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
“嗯。”她低低应道。
季岑风闭上眼轻吸了口气,然后低头?吻了吻司月的额头?,“再陪我睡一会。”
男人声?音带着干燥轻柔的舒缓,手臂收了收又将司月搂得更紧了。
司月想起了很多个他深夜回家的身影,连续一个礼拜甚至一个月的高强度工作以及仿佛是家常便饭的加班。
他从来都不是被人捧在手心?上坐享其成的大少爷,尤其是经历了那样常人无法想象的绑架之后,他却还?是那样坚强地扛了过来。
季岑风说他不记得了。
他说他不记得和岑雪被关在那幢小破楼的三天里发生了什么。
但是到底是不记得了,还?是不想记得。
司月不知道。
面前的男人面容沉静,司月看?了他一会,轻轻地往前靠了靠。
鼻尖极近地擦在一起,男人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司月还?没来得及主动凑上他的唇瓣,就被一阵温热强势覆盖。她心?里一阵难以言喻地潮热,不由自主地揽上了他的脖颈。
那是一个不带有任何前情的吻,不是因为气氛合适,不是因为故事?感人。
而是因为我想吻你的时候,你也是。
我们只是单纯地想要拥吻,想要亲密无间地贴近彼此,想要不遗余力地感受彼此。
季岑风深深攫取着司月的呼吸,她面色逐渐潮红,他眸色逐渐深谙。
男人利落地翻身虚压在了司月的上方,他收手按在女人的后脑,微微侧头?加深了这个吻。
隐在温暖棉被下的身子逐渐契合,司月不禁微微喘出?了声?。
那像一片落进白水里的泡腾片,翻滚着气泡就蔓延在了男人的心?里。
季岑风手指顺着司月的后脊下行,一切燥热被肆无忌惮地烘至高点——
——直至那声?敲门声?响起。
“小风,你们起来了没啊!”
-
外公老早就起了。他先去村头?那里拿了上坟需要的香,然后回来的时候又买了些新鲜的鱼和肉。
厨房里早早地忙活了大半天,外公去看?时间也才不过七点半。
但是他习惯了,这么多年?一个人住在这里,外婆走得早,他心?里也没了什么念想,只想一辈子在这山里陪着外婆和女儿。
小风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回家来陪他一段时间,那就是外公一年?里最开心?的事?情了。
尤其是今年?还?带了小月一起过来。
就连昨天打?牌的老头?们都看?出?来外公今年?格外得开心?。
屋子两个人睡得久,本来外公是没打?算去叫醒他们的,但是李原已经在院子里等了快半个小时了,他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敲门。
季岑风先走出?来的,他洗漱之后从箱子里随手拿了件白衬衫,司月的脸颊上还?有些绯红,乖乖地坐在床上看?他。
季岑风扣纽扣的时候,司月忽然朝他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