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之所以会提出让谢行俭在罗家开办的书肆印刊考集,是因为老侯爷之前就有听老家那边的人说过考集。
老侯爷看了考集后,对出题之人赞不绝口,曾经还想着能见见考集背后的出题者,无奈事务繁忙,一时不得空便耽搁了。
老侯爷虽是行武之人,却因出身高贵,从小就被压着读书。
老侯爷算是众多世家子嗣里根正苗红的一枚,老侯爷统领了大半辈子的罗家军,手底的功夫相当了得。
除此之外,朝野上下的人似乎都忘了一件事,老侯爷在前朝时期,还参加过科举乡试,拿的还是一甲的名次。
然而,老侯爷的爹觉得铜筋铁骨的儿子走文路实在可惜,况且罗家世代行武,老祖宗开拓出来的大道不能在老侯爷这一代就被堵上了啊,所以到后来,老侯爷只能听从父命,忍痛弃笔从戎,开始考武状元。
问老侯爷这辈子有没有后悔的事,老侯爷铁定要拍桌子,悔恨年轻时没能将文状元考下来。
“当初小卓这孩子说不习武,族里的人都站起来反对,就老夫一人同意。”
老侯爷乐的眼睛眯成缝,“小卓身子不太好,硬要他习武是折磨他,所以老夫就让他改走文路,说到底也有几分老夫的私心藏在里头,每日看到小卓在老夫跟前捧着书,老夫似乎就看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自己。”
“读书好哇!”老侯爷感慨一声,走到拱门后的书房。
“你过来过来,雁平的考集,老夫每月都叫人买来,你看看可是这些?”
谢行俭依言跟上去,只见一排排樟木书柜上整齐摆放着各式的书籍,最顶头一格里,赫然陈列的就是他在雁平出的考集,最新的一刊便是他在雁平留给陈叔的那一份。
“是你出的对吧?老夫觉得喜欢,便全买了回来。”老侯爷喜滋滋的献宝。
谢行俭看着熟悉的字眼,点点头。
老侯爷像个老顽童一样,笑的牙都看不见,“还是笙儿有眼光,不愧是老夫的女儿啊,看上的小子竟然是块璞玉,哈哈哈。”
谢行俭被夸的身心舒爽,嘴角略扬了扬。
两人回到正厅,老侯爷喃喃道,“当初老夫着人打听你身家的事,听下人说,你在雁平每月总有几日拿着东西往书肆里跑,回头家里就能添一二百两银子,老夫还以为你在帮书肆写话本呢。”
谢行俭扯出一丝笑来,“朝廷虽没明文规定读书人不能写话本,但小子也有耳闻,写话本会耽误读书人的前程。”
老侯爷点点头,“确实如此,好在你有眼力劲,投身的是科举考集,那些考集老夫都看了,着实不错,若能好好的做起来,不为是一番大事业。”
谢行俭见自己的成果被未来老丈人认可,他当然开心。
“不瞒侯爷,小子刚开始立命糊口时,也曾想写话本,不过考虑到名声问题,小子不敢张扬,只说替书肆的话本润润笔。”
“后来听说孙之江下面的那位党羽,因族妹写话本被免了职,小子按下心想了想,还是觉得话本一行对于读书人而言,不是个好出路,这才有了出考集的念头。”
“你做的对!”
老侯爷笑,“到底是要走科举的人,有些东西还是不能碰,不过这考集就不一样,哪怕有人眼红去都察院弹劾你,你也别慌。”
“纵观古今,不乏有朝中大臣出书的,一经问世,好些读书人追捧,只要书文正统,皇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一般臣子的年俸并不高,花心思赚点外快不为过,只要不过分、不涉商就好。”
谢行俭满面堆笑,“侯爷跟小子想的一样,小子做考集也有些时日了,之前在雁平和清风书肆合作,小子就发现,科举试题能被挖掘的深度很广,远远不是只有考集这一项。”
“只是小子苦于人手和场地限制……现在到了京城,本想重操旧业,可小子一时糊涂得罪了清风书肆……”
老侯爷朝着谢行俭侧了侧身子,正色道,“老夫正要说这个,你无需再跟清风书肆一起出考集了,就来罗家书肆吧!”
“该是怎样的书契,老夫让书肆掌柜的跟你谈,一个铜板都不亏待你,分成先按五五开,后头再有要求你只管提。”
谢行俭欣喜若狂,他还以为刚才老侯爷是在跟他说笑,没想到说的是真的,他立刻站起来向老侯爷深深拜倒。
“多谢侯爷大恩,小子手中已经有了一份新的考集,回头送给罗家书肆的掌柜掌掌眼,您看可行?”
老侯爷殷切的看着他,不住的点头,叫小厮去将书肆柜台上的掌柜请来,又吩咐人备下一桌酒席。
“择日不如撞日,老夫今夜先领你去见见掌柜的。”老侯爷做事雷厉风行,干脆利落的一顿操作让谢行俭看傻了眼。
老侯爷见谢行俭怔愣,拍拍谢行俭的肩膀,笑道,“你家里那边,老夫会着人去递个信,你只管在这里吃吃喝喝,刚好和书肆掌柜的聊聊考集在京城如何个出法。”
谢行俭激动的连忙谢过,他担心的就是这个,下午从家里出来到现在天都黑了还没有回去,表哥肯定急坏了。
现在好了,老侯爷派人过去说一声,他也就能安心的留下来和掌柜的商谈考集的事。
涉及后续的考集合作,谢行俭、老侯爷、罗家书肆的李掌柜,还有过来陪客的罗郁卓,四人在桌上聊的热火朝天,待酒席撤下去时,一惯好酒量的谢行俭,一杯接一杯喝的都有些头晕。
老侯爷想留谢行俭在罗家住一宿,谢行俭摆摆头,趁着仅有的清醒意识,忙拱手要告辞回家。
老侯爷和罗郁卓怎么可能就这样让谢行俭走回去,连忙叫来罗家的车夫,仔细嘱咐着让车夫好好的将谢行俭送回家。
*
京城街上的路都是青色石板铺就成的大道,马车行驶在上面,丝毫感受不到颠簸。
然而,谢行俭喝的够呛,坐在马车上,头晕的厉害,好不容易忍受着反胃带来的痛苦,可临下车时还是没忍住,吐了一地。
得了消息的王多麦手揣在袖子里,坐在大门槛上巴巴的望着巷口,远远的见黑暗巷道出口有人影晃动,王多麦忙撒开脚丫跑过去。
罗家的马车宽大,一时赶不进来谢行俭在京城北郊的院子,车夫只好费心费力将谢行俭搀扶下车。
王多麦接过醉的晕头转向的谢行俭,闻到车夫身上沾有谢行俭酒醉吐出的酸味,便喊车夫进屋洗漱,车夫忙手忙脚乱的说不敢,麻溜的跑出了巷口。
王多麦单手摸摸脑袋,望了一眼已经跑的不见人影的车夫,古怪道,“这有钱人家的下人,说话咋这么做理?规矩真多,不就进去擦一擦嘛,嘿,这有啥不敢的……”
王多麦不知道,跑出巷口的车夫趴在车板上气喘吁吁,一边拍在胸脯顺气,一边嘟囔道,“去未来姑爷家洗漱,这不是要折小人的寿么,要是让侯爷知道了,可不得挨一顿鞭子……”
这头,闻声走出来的魏席坤见谢行俭醉的不省人事,忙大步上前将谢行俭背进厢房。
“怎么喝这么多酒?”后头的魏席时才走进谢行俭的身边,就被一股冲鼻的酒味触犯了。
魏席时揪起鼻子,扫开空气中飘散的浓郁酒气。
“行俭酒量是咱们中最好的,怎么今天还喝的烂醉如泥,他这是咋了,好端端的喝这么多酒?”
魏氏兄弟才从六部回来,对于谢行俭去罗家的事还不知情,王多麦端来热水边给谢行俭擦拭身上的脏污,边将罗家请谢行俭吃酒席一事说了出来。
魏席时一听咧牙,羡慕道,“好哇行俭,我和堂哥忙的晕头转向,你倒好,背着我们偷偷去罗家吃酒。”
说着,就用手挠谢行俭腰间的软肉,谢行俭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捉弄他,立马扭着身子躲闪,谁料魏席坤也偷笑着学魏席时,两个大男孩抓着谢行俭好一番揉搓。
谢行俭被挠的倒在床头哈哈大笑,中途还吐了两回,又喝了一盏温热的解酒汤,谢行俭晕胀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些。
他揉揉烫红的脸蛋,趁着大家都在,将怀中叠的整整齐齐的纸递给魏氏兄弟。
“瞧瞧,我带了什么回来?”谢行俭抻着下巴,努力睁大迷途的眼睛,笑的像个小孩。
魏席坤好奇的接过手,魏席时跟着凑过来,两人脑袋抵在一块,拿着纸张一页一页的翻阅,刚开始两人还镇定自若,不一会儿,两人就淡定不了了。
“这这这是……”
魏席时手抖着纸,激动的话都说不清楚,“行俭,你大晚上的跑去喝酒,是为了跟罗家书肆签出考集的书契?”
魏席坤迎面笑着道,“小叔出马,一个顶仨,咱们之前还担心陈叔不与咱们签契,这考集一时还出不了呢,没想到才一日的功夫,小叔就把这事给解决了,而且签的东家还是侯府,简直大快人心啊!”
“哼,陈叔的清风书肆若是知晓此事,许是要哭一脸盆的泪,今日我听人说了,清风书肆在京城的分馆已经和吴子原签了书契。”
魏席时一甩衣袖,气道,“下午的时候,我所在的仓部就已经传开了,说吴子原胸有大志,一来京城就有一番事业。”
“有些无知的人,还将清风书肆之前卖的火热的考集安放在吴子原身上,哼,我冷眼瞧着,吴子原明知这一切是行俭的功劳,还笑眯眯的应承不反驳,我看呐,他就是个脸皮厚的伪君子,那些追捧他的人真是瞎了眼。”
谢行俭揉着太阳穴,还是觉得头有点晕,加之魏席时说了一堆的话,他听了一半就觉得绕的慌。
不过,还是听清了吴子原的名字。
“不碍事!”谢行俭大着舌头笑,“我与罗家大掌柜的已经商量过了,今后咱们仨就在罗家书肆干。”
魏氏兄弟齐齐点头,尤其是魏席坤,他的名字能出现在书契上,全是谢行俭替他争取的,所以他格外的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赚钱机会。
“小叔放心,我虽没跟着你们出过考集,但在雁平,但凡每月书肆一出考集,我都买回来研究过,如今跟你还有时哥儿一起干,我仔细学学,上手应该不成问题的。”
谢行俭的脸被酒精刺激的红彤彤,他胡乱的拍打着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对你,我放心的很。”谢行俭歪在床头,说话声浑浊,“嗝,嗝……”
嘿嘿直笑的魏席坤被谢行俭打嗝发出来的酒气熏的差点窒息。
刚想拔腿往外跑去透口气,小腿突然被谢行俭一把抱住。
因魏席坤拔腿动作的牵扯,谢行俭半边身子都被脱下了床。
魏席时和王多麦心累的上前掰扯谢行俭抓魏席坤的双手,谁料,谢行俭酒醉上头,死活不愿意撒手。
魏席坤只好僵在原地,任由谢行俭抱着他的腿又哭又笑。
谢行俭喝酒的机会少,少有的几次喝酒都没人能将他灌醉,今天不一样,罗老侯爷行军打仗,大口吃肉喝酒惯了,摊上老侯爷这个酒鬼,小巫见大巫,谢行俭这个小酒桶,只能认栽。
他今夜喝了不少,老侯爷欢喜自己的宝贝女儿婚事有了着落,他也开心,一老一小喝到最后,索性丢了碍人的小酒杯,直接捧着酒壶对瓶吹。
这样酣畅淋漓的拿酒当水喝,不醉他醉谁?
谢行俭以往喝酒都没醉过,他以前还嘲笑林教谕他们喝醉了酒,喜欢耍酒疯吐的到处都是。
如今他喝醉了,魏氏兄弟和王多麦看他抱着人家大腿喃喃自语的样子,觉得他和发酒疯的人没什么两样。
甚至看上去,三人觉得,谢行俭还有不逞多让的优越感。
试问,哪个醉酒的人能抱着别人的大腿,掰着手指一个劲的数数?
数到一千的时候,谢行俭许是精力不支,迷离的双眸开始轻阖,魏席坤腿都站麻了,趁着谢行俭昏睡,他连忙示意魏席时和王多麦将谢行俭抬起来放回床上。
酒醉的人身子骨软的扶不起,魏席时和王多麦废了好大的劲才把谢行俭安置好。
然而,谢行俭头刚碰到枕头,他竟然又醒了。
三人一惊,下意识的跳开蹲下抱住腿,看来,谁也不想再被谢行俭逮住腿数半天的数。
谢行俭摊在床上唔了几声,找不到能抱的大腿,他只好胡乱的抱住被子说话。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