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举人为了谢天恩,会在桂榜当晚请些好友去看戏。
戏子伶人操守的是贱业,然而在这一天,倘若高中的举人们兴致极佳,周围的人会恭维着求他们上台风流一把,一曲长袖裙裾飞扬,咿咿呀呀唱两声的举人有很多。
魏席坤说的津津有味,不停的暗示谢行俭今晚也上台逗乐一番。
谢行俭没有拒绝,听魏席坤说,举人们都喜欢争着在鹿鸣宴前一晚开嗓,因为这其中有好的意味存在,老一辈的人常说,当夜高歌一曲,此后官途亨达一世。
谢行俭虽不信一张嘴能唱响一个人的命运,不过他今个真开心呀,唱两句发泄发泄不为过吧?
他默默的在心里哼了两句,曲乐回肠间,却有几份韵味在。
他没学过吹拉弹唱,对戏词的了解还停留在上辈子,前几年在县学的时候,偶尔夜里学累了,他会哼两首上辈子听过的歌,不过后来魏席时说他吵人,他便从此再也没唱过。
今晚他请了一堆同窗好友去赏玩听戏,他又是解元,按魏席坤的说法,被推上台唱几句的可能性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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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自己中举,晕了一场的魏席时整理好凌乱的衣衫,鞋都跑掉了一只,人还没来到谢行俭租住的小院子,惊喜的叫声就已经传进来了。
“行俭!行俭!”魏席时手舞足蹈的高喊,“你中了!你中解元了!”
谢行俭舒坦的往嘴里丢了颗糖,甜的腻人,搁在平日,他是决计不吃这样的甜食,只不过今日他中了解元,他爹为了散福,一口气提了五大袋的糖果回来。
魏席时进来前,几波道喜的人刚走,桌上剩下一堆没吃的糖果,谢行俭心情颇好,便含了一颗在嘴里。
糖果是甘蔗汁熬酿的,舌尖一翻滚,甘蔗汁水顺着喉咙直达胸腔,甜蜜了他的心口。
魏席坤站起来,面带关切的问,“时哥儿身子可好些了?”
谢行俭也站起来看着他,魏席时弯着身子穿鞋,仰起脖子,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一时高兴过了头,嘿嘿,不比行俭厉害,中了解元还如此淡定……”
谢行俭两颊生红,顺了顺刚被他爹逼着换上的新衣,道,“我哪有你说的这样,眼下桂榜放下去都半天了,我这心啊,还蹦的飞快,到现在都没慢下来呢!”
魏席时鞋穿到一半,跳起来抓着谢行俭的双臂求证,“你没骗我?让我摸摸看,哈哈哈哈……”
谢行俭脸一黑,甩开魏席时的手,嗔怒道,“越发没个人样了,才中了举,怎么言语间就如此放荡……”
魏席时忙笑道,“嘿嘿,开玩笑开玩笑,我刚才其实在夸你呢,我一听我居榜上四十名,当场就惊的头发晕,你倒是冷静,瞧瞧这一桌的瓜子糖果茶啥的,你似乎还有力气招待道喜的人,我压根就没心思,刚才去我那道喜的,全是我爹一人帮我招待,我手脚发软,提不起劲,这不,睡了一觉才赶你这来。”
谢行俭笑,“你这不过是狂喜晕了头罢了,前朝中举当场癫疯的人都有.……”
“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刚才在路上听到的一件事,似乎真有人癫狂了。”魏席时坐下,挑着眉笑了两声,熟稔的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谢行俭和魏席坤面面相觑,问魏席时这人是谁。
“能是谁?”
魏席时剥了颗花生丢进嘴里,斜睨着两人,眼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吴子原!”
谢行俭和魏席坤不做停留的齐声道。
魏席时拍点手上的花生壳,笑道,“可不就是他,疯疯癫癫的在大街上跑……”
谢行俭心咯噔一下,脱口而出,“他没中?”
“岂止没中!”魏席时不屑的哼了声,“他连副榜的边都没摸到。”
“不应该啊……”
谢行俭身子往椅背上躺,喃喃道,“吴子原在清风书肆出的考集,虽然不能和咱们的相比,但我瞧了上头的题目,还是有些用处的,他既然能出那般的考集,怎么自己乡试却没中?”
“谁知道呢?”
魏席坤嗤了一声,他和林邵白是一路子的人,为人低调,因此尤为不喜吴子原平日没事喜欢显摆自己的作风。
魏席时舒舒服服的喝了口茶水,这才将他听来的八卦与两人说了。
“吴子原同一条号房巷道的秀才说,第三场吴子原吃坏了肚子……”
谢行俭唔了一声。
“那不过是借口罢了——”
林邵白大步跨进来,身上的衣服很新,隐约还能看到折痕,走过来时,面上的笑容和煦如暖阳。
一看就知道他榜上有名,且考的不错。
林邵白考的确实不错,一甲第二,紧追着谢行俭。
魏席时立马站起来,恭喜了一声林邵白高中后,狐疑的问道,“邵白兄何出此言?莫非吴子原没中另有缘故?”
林邵白先是回了一礼,又捡了几句好话恭贺谢行俭喜得解元称号。
“你们有所不知,”林邵白道,“吴子原落榜是他自己作的——”
谢行俭忽然想起第一场考完后,林邵白过去找他,说吴子原当着其他秀才的面,大谈特谈国子监的事。
谢行俭未动声色,只问,“他是不是被人陷害了?”
林邵白瞥了一眼谢行俭,道,“不愧是在大理寺呆了一阵,我才说两句,你就知道了。”
谢行俭笑,“吴子原那种性子,迟早是要吃亏的,我倒是没想到,这报应来的这么早,还偏偏在乡试考场上。”
魏席坤愣了愣,插嘴道,“你们打什么哑迷,他到底咋啦?又是被何人害的?”
魏席时也跟着急,“怎么外头没人说这事?若吴子原真是被别人害了,他怎么不去鸣鼓申冤?”
林邵白哈哈大笑,“他呀,纵是有怨气,也无处可撒!”
这话跟没说是一样的,魏氏兄弟被吊着胃口难受,只好求问谢行俭。
谢行俭能猜到大致的故事走向,但具体的还要林邵白来说。
林邵白笑够了,便将吴子原被害的事说了出来。
“下药?”
魏席时惊的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质疑道,“入场前,官差都验过夹带,这泻药怎么可能出现在号房?”
魏席坤则拧着眉头,突然道,“会不会是驱虫药?”
谢行俭赞许的冲魏席坤点点头,“若是误食驱虫药,其药效可比泻药厉害多了,摄入量过多,不死也要残!”
“我与吴子原所在的号房离得很近,”林邵白道,“他几乎每场休息的时候,都被人围着,他自诩学识渊博,当着众人的面,对刚考过的乡试题点评不断,甚至还大不敬的将他在京城出的乡试考集与之相比,言辞间,多有贬低之意……”
谢行俭闻言,捂着脸为吴子原默哀,这孩子空有一个读书脑子,怎么情商那么低。
乡试还没考完呢,他就敢大放阙词,说自己考的如何如何好,这让那些没考好的秀才们如何自处?
这样拉仇恨,不害他吴子原害谁?
吴子原还无脑到当众诋毁抨击平阳郡的乡试题,他难道不知道号房周围到处都有人监视着吗?即便当时处于休息时间。
谢行俭觉得他有必要再阴谋论一些,说不定那驱虫药就是官家的意思。
不然为何吴子原中了招,却不见他敲鼓鸣冤?
怕是已经被官家请去喝过茶了吧?
官家没要他的命已经算不错了,吴子原当然感恩戴德的不行,对外只能说是自己吃坏了肚子。
至于后来吴子原为何当街撒泼,谢行俭将其归结为桂榜出来后,吴子原心里落差大,一时接受不了才如此的吧。
不过,依吴子原当初在罗家书肆对他的态度,他觉得吴子原之所以发疯,大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他。
他一朝高中解元,而吴子原则落榜无人知,这样大的刺激,不发疯才怪。
*
今日是放榜的好日子,几人不欲说这些糟心事,落座后,四人说起这回乡试生员情况。
几人中,唯有林邵白亲自去贡院看了榜,他还花银子买了份小报,摊开后,纸上的墨迹还未彻底干透,想来是别人才写出来的。
谢行俭和魏氏兄弟起身围上去,看了一会儿,三人又坐回去,良久未语。
好半晌,还是谢行俭起了头。
“林大山……没中?”他倒吸了一口气,不敢置信的又看了一遍名单。
林邵白呷了口茶,道,“我没买副榜名单,林大山他排在副榜首位。”
“副榜?”谢行俭想起林教谕说过不会送林大山去国子监,那么这副榜等同于没用。
“可惜了……”谢行俭感慨,“考前我还说他必中,没想到……”
“他不中也是有原因的……”林邵白放下手中的茶杯,啧啧嘴,高深莫测的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