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元帝听完后并不没有再发火,反而敛起怒容,似笑非笑道:“爱卿啊,君子守诺言固然好,可也要识趣。”
谢行俭被敬元帝身上无形散发的君王威压震的五指发抖,这样红果果的威胁,他又不是傻子,他当然懂。
如果是旁人,他二话不说就回怼回去,只是面前这人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帝王,稍有不慎,整个谢家都要赔进去。
一边是君子承诺,一边是君王威逼,谢行俭咬咬牙,不知该如何是好。
敬元帝像个老练的捕猎者,见谢行俭犹犹豫豫,反倒不着急了,折身从桌上拿起折子丢给谢行俭。
“吏部举荐的折子天天往朕这里送,工部虽是六部之尾,却也不能群龙无首。”
敬元帝恹恹的靠在软榻上,语气很是亲和悠闲:“你是朕亲封的侍读学士,朕且问你,这工部尚书一位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好呢,还是让贤能者居之?”
群龙无首?那工部尚书岂不是……
谢行俭心里发慌,强撑着精神打开折子,上面干净利落的文字无不在跟他说一件事:工部尚书没了,吏部挑了几个合适的人选,但原工部尚书李大人的长子不服,去吏部闹了一场。
也怪他这几天养病将人养懒散了,朝中发生这样的大事,他作为御前侍读竟然一问三不知。
工部尚书怎么好端端的没了?谢行俭拧紧眉头,心想这事十有八.九是敬元帝下的毒手。
转头又一想,徐大人不是说力保工部尚性命无虞吗,怎么说话不算数?
谢行俭面色微微不自在,难不成徐大人也觉得工部尚书将机关秘密家传一事做的不地道?
思忖了几秒钟后,谢行俭认命的苦笑:“朝中大臣任职,一贯是皇上做主,皇上想让谁主持工部,便是谁的福气。”
“爱卿所言深得朕心!”
敬元帝眉色飞扬,显得非常开心,忽又垮下脸,沉声道:“只不过这李家长子忒不识趣,说什么工部历来是世袭之位,哼,朕这几年是有些忽视工部,却没想到凭空长了工部的势气,让李家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建起了小朝廷。”
工部这一点做的委实不妥,谢行俭听了敬元帝这番话,微微松开眉头,直言道:“工部主天下工匠之事,理当教授天下匠人工艺,如此匠人才能吃到手艺饭,一味的藏私确实不该。”
“哦?”敬元帝微抬头,忍不住笑道:“刚才看爱卿一副死守诺言的忠贞像,朕还以为爱卿站在李家那边呢。”
谢行俭扯唇笑笑,他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仕农工商,工的位置之所以排在商人之上,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朝中有正规的机构撑腰,但纵观民间,有哪个工匠家里过的比商人富裕,他们辛苦劳作一天只能供一家子人吃喝,再无盈余。
究其原因,原因就两点,其一是朝廷不重视工匠,导致工匠没有进取之心,整天只会守着自己那半吊子的手艺过活。
二是因为没人教导,尖端的技术全被工部总揽,工匠又大多不识字,久而久之,好的匠人就只会出现在工部,这也是为什么敬元帝不敢得罪工部的原因。
没了工部,以后宫殿谁修,水渠谁挖?
要谢行俭说,这种手艺就应该像义务教育一样普及天下,不仅能惠及百姓,也能激发工匠们的进取心,从而推动朝廷的科技发展。
侍读学士进皇宫行走,不就是为了替皇帝排忧解难嘛,谢行俭略一思索,便将他所思所想和盘托出。
“爱卿想捧工匠?”敬元帝惊讶不已,沉吟片刻,微微抬高声音,道:“也不是不可,只不过想要实施,还要看爱卿。”
“?”谢行俭歪着脑袋不明白。
敬元帝好心提醒:“工部大半的手艺秘密都被李松藏在家中,朕已经派人去取了来,只不过装手艺文书的匣子上有机关,朕找人看过了,机关和西山水渠闸口机关如出一辙,李松一死,这机关就几乎无人能打开。”
“李大人之子——”
敬元帝利落的打断谢行俭,冷酷道:“其人以下犯上辱骂朝臣,已被朕打入诏狱,此时怕是凶多吉少,李松为人谨慎,此种机密,他未必会和家中人说。”
说着,敬元帝目光柔和的看向谢行俭:“爱卿是状元之才,不过才过去几日罢了,爱卿应该还记得如何打开机关吧?且爱卿一心惦念着民间工匠的疾苦,想来不会放任不管吧?”
谢行俭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他他怎么就成了关键人物。
敬元帝的视线盯着他浑身不舒服,他不得已扬起惯有的假笑,默默点头应是。
敬元帝比他还能屈能伸,见谢行俭愿意说出机关要领,立马起身将书桌让出来给谢行俭。
谢行俭哪里敢坐下,只硬着头皮要了纸笔,就着地面细细的将机关画了出来,还颇为好心的在旁边添了几笔介绍。
敬元帝拿到画稿,静了半晌后哈哈大笑,大手指着谢行俭,憋笑道:“若非朕熟悉你,定会以为你这些画稿是在忽悠朕!”
谢行俭大羞,面色涨红,直呼画技拙劣,恐污了圣颜。
敬元帝摆摆手,瞪眼道:“能看懂就行,朕总说丹青之术不该讲究逼真,应当追求神似!”
谢行俭嘿嘿一乐,笑说皇上真是他的伯乐,他对作画的心得也是如此。
“只不过,”敬元帝忽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但爱卿这形似,形的有些过份,哎,爱卿这一处是什么意思?”
“……”谢行俭心里难过的想哭唧唧,但面上还要假装无所谓,扬起笑容耐心的跟敬元帝讲解画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