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的谢怀知从北疆回来后,谢行俭每天在翰林院是雷打不动的一到天黑就往家里奔,把一众翰林官看的目瞪口呆。
“大人不是一向要守到闭门的时候才回家吗?”
旁边一个年轻的翰林官闻言嘿嘿一乐:“心心念念三载的女儿从北疆得胜还朝,你若是当爹的,是呆在家里陪女儿好呢,还是守在这冷冰冰的翰林院快活?”
“自然是陪女儿啊!”说话的翰林官最近刚喜得一女,脸上的愉悦之情溢于言表,“当日罗家军开道从北疆回京,我有幸在朱雀街上遥遥望了一眼,啧啧啧,咱们大人家的那位千金,属实长的风流倜傥!”
“风流倜傥?”有人发笑,“哪有你这样说人家小娘子的。”
“他呀,定是因为这些天家里添了女,一时糊涂了脑子才把谢大小姐说成俊逸的少年郎。”
周围顿时笑声四起。
“嘿!你可别冤枉我!”
年轻翰林院颠颠腰间垂下的荷包带子,玩味一笑,“你们是没见着,自然只会以为大人家的千金和平常官员家的小姐相差无比,要是这么以为,那你们可就错的相当离谱。”
这话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大伙纷纷凑上前打听谢家大小姐长什么样。
恰好这位年轻的翰林官习得一手好丹青,笑而不语的撇出一张白纸,执起笔在纸上一挥而就,很快一个墨色少女跃然纸上。
围观的翰林官观之后,半天说不出话来。
倒不是说谢怀知长的丑,恰恰相反,谢怀知身段婀娜玲珑,俏脸皎如月华,五官立体而精致,经由冰封北疆造就的清冷肤色愈发的让人觉得谢怀知通身气息干净而疏远神秘。
羊皮纸上绘制的少女宛在目前,一头乌黑至臀的长发并没有像元福朝的待嫁贵女用精美的珠钗挽起,而是从右边鬓角挑出一缕长发编制成小麻花斜斜的绾在额前,余下散着的长发编成两股鱼尾辫垂在胸前,左右两耳挂着京城从未见过的酒红色的长羽毛飘坠,勾魂又秀丽,煞是俊俏好看。
诸位翰林官愣是看花了眼,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一声长叹,“听闻北疆的人喜欢用羽毛坠子装饰耳珰,但也只限于少年郎,谢大小姐一介女儿身弄出这副模样,倒真应了她的名字。”
“这般看来,还是嘉勇公有远见,知晓谢大小姐风流似男儿郎,遂提前取了一个男名。”
“嘘嘘嘘,这话以后别说了,当心谢大人听到。”
当年谢行俭绝食只为亲自替儿子取名字的事,满京城的人都知道。
说起谢怀知一身北疆男儿打扮,谢家人最先起无名火的是罗棠笙。
“好好一个娉婷姑娘,做甚要那副不伦不类的打扮!”
罗棠笙气的倒仰,“她再过两年就要及笄了,还成天的骑马到处跑,今个上门的夫人笑话我,问我家中是不是有个大儿子,我还纳闷以为她将团宝认错了,谁知那妇人一一的跟我描述,我一听,这不是说怀知吗?!”
“当年可是你非要让怀知去北疆磨练的,我拦都拦不住,这会子你又怨她不像个大家闺秀,说来说去,你也只能怨自己,谁叫你这个当娘的放任怀知在北疆胡闹?”
过了三十岁后,谢行俭起了养生的念头,这会子从女儿院子回来后,就一直在泡药浴,见妻子生气抱怨,忍不住开口调侃。
“我倒觉得怀知不屈于深宅的性子挺好,洒脱有个性,全然没有京中贵女的骄矜和脆弱。今个她还跟我说呢,等过了年她还要回继续回北疆,北疆那边——”
“她还要去北疆?!”
罗棠笙气的转过头,将澡盆沿上的布巾往水里狠狠一扔,瞪着秀目:“夫君不是舍不得怀知去北疆受苦吗?做甚还同意她去?再说了蛮人已经受俘,她还去那干嘛?”
谢行俭伸手抹掉脸上溅起的水珠,含笑道:“此次怀知在战场上拿了七个蛮人脑袋,皇上将北疆一块寒地划给了怀知,如今她是一地之主,自然要去那边开荒富裕百姓。”
“巴掌大的地方有什么好上心的。”
罗棠笙嘟囔道,“遇年话少,夫君又成天忙着政事,我在家是千盼万盼着怀知能回来陪我这个当娘的解解闷,现在倒好,她比团宝还野,不沾家便罢了,三五日的吆喝一帮小崽子在在面外胡闹,说好听些是劫富济贫,说难听就是偷鸡摸狗。”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轻,“我都快记不得抱怀知的感觉了,遇年这几年大了也不喜抱我,我这个做娘的像没生过他姐弟俩似的。”
谢行俭嘴角抽了抽,“我要是没记错,怀知傍晚还送了个她亲手编的花环给你,至于遇年,他从小到大不都这样吗?你伸手抱他,他开开心心的让你抱还献上香吻,你不抱他,他也不缠人,你当初还说遇年比旁人家小孩懂事……”
罗棠笙一噎,抿抿唇不说话了。
即便罗棠笙再怎么舍不得谢怀知去北疆,元福二年春,谢怀知还是挥手告别爹娘,依依不舍的去了北疆,过了两个月,谢怀知寄回一封信,信上说谢怀知亲自给那块巴掌大的地命了名字,叫做北袭城。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北袭城在谢怀知的打理下,百姓的生活水平渐渐远超周围的城池,谢行俭带着操心命的罗棠笙去北袭城住过小段日子,望着倜傥不羁神采熠熠的女儿,再看看女儿在北袭城老百姓心目中的崇高地位,罗棠笙心中油生一股自豪和骄傲。
……
从北袭城游玩回来后,谢行俭一头扎进官场,新帝登基后将翰林院的地位一再往上提,谢行俭作为掌院,自然要上进些,断不能辜负了新帝的栽培之心。
近两年,边境蛮人时而乱起,军事频繁,新帝为了震慑四方,起草号令征伐,在此期间,起草诏制的翰林学士愈来愈重要,越到后来,翰林学士不仅仅参与草拟诏书,还参谋任免将相大臣的诏制,一时间,谢行俭逐渐被朝中人称为辅臣宰相。
之所以称为辅臣丞相,主要是因为早在开国皇帝从越皇帝手上夺走江山后就下令废除了宰相制,兜兜转转几十年后,宰相制度渐渐又被世人提了出来。
元福十年,四十一岁的谢行俭深得帝心,在历经吏部侍郎、江南巡抚等职后,擢升宝文阁大学士,入午门参预机务,此外,谢行俭似乎成了皇家附属的先生,教授完熙宁帝后,又开始教导熙宁帝的皇子们。
作为两朝皇子的先生,谢行俭在文人圈里的地位可谓举足轻重,另外谢行俭掌管翰林院多年,座下优质举子学生更是数不胜数。
元福十二年,谢行俭举荐多名进士进宝文阁共议国事,阁臣们因在皇宫办公,对皇上决策的影响越来越大,朝中渐有‘内阁’之称。
后经礼部奏请,御前议事的谢行俭被尊称为‘内相之首’,元福十五年,熙宁帝亲自颁下圣旨,“朕任先生枢要之职,首秉国钧。”
皇帝的旨意下发后,庙堂之上的同僚们自发的称呼谢行俭为内阁首辅。
为了不让朝中人以为自己趁皇帝宠信而摄而代行皇权,身为首辅的谢行俭并不打压六部亦或是插手六部事宜,而是命各司各尽其职,天福王朝在谢首辅励精图治的带领下,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
又是一年杏花佛扫京城大地,四十八岁的谢行俭依次送走了高寿无疾而终的谢长义和王氏,老丈人嘉勇公年轻时身上受了很多伤,早在十二年前在定州睡梦中悄然离世。
谢行俭陪着罗棠笙远赴定州送嘉勇公回雁平下葬,罗棠笙几欲哭的肝肠寸断,谢行俭也哭的泪水涟涟。
这回谢长义和王氏接连走后,换罗棠笙安慰谢行俭宽心别难受,谢行俭伏在灵堂前泣不成声,当夜,悬挂在谢行俭脖子上三十多年的佛珠现出了两道裂痕。
谢行俭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上辈子父母缘分浅,莫名来到这个朝代,老天赏了两个疼他爱他的爹娘,如今爹娘入土为安,谨以两道裂痕告诉他曾经拥有过的父母情缘。
下葬好爹娘后,谢行俭回京城上奏在家守孝,儿子谢遇年以及弟弟团宝还有几位侄子均向皇上递了丁忧折子。
皇上满口应允,还亲自上谢府探望了一眼孝中生了场大病的谢行俭,本朝除了长子嫡孙,剩下的人其实都不用尽孝三年,顶多一年足以,然而谢行俭足足丁忧了三年。
这些年雁平谢氏崛起,朝中不少位子都由谢氏族人担任,其中以内阁首辅谢行俭最为尊贵,谢行俭丁忧的这三年,朝中不少人将眼睛刻在首辅位子上,然而熙宁帝却迟迟不下旨补位首辅,坚持要等谢行俭回来。
三年过去,熙宁帝高高兴兴的在金銮殿翘首以待谢行俭的到来,然而却等来了一封辞官折子。
并一封举荐信,信上有不少末流小官的名字,这些人不是谢氏族人也不是罗家亲人,这些人平日均和谢行俭没什么瓜葛,全是谢行俭在朝期间偷偷关注的一些后起之秀。
那些妄言谢行俭将会把谢氏推上权利顶峰的大臣们看到这封信后,一个个羞愧的不敢抬头。
熙宁帝收了名单后,命吏部的人将名单上的青年才俊一一召回京城,半个时辰后,熙宁帝的驾舆停在了谢府门前。
*
圣上亲自登门留谢行俭在朝中任职,谢行俭迫于无奈重新返回内阁继续担任内阁首辅。
元福二十三年,太上皇敬元帝驾崩,举国哀丧,次年二月熙宁帝禅位给太子,并下旨让首辅谢行俭监临帝师从旁辅佐新帝。
谢行俭推辞数次无果只能接下重任,隆庆五年,见一手带大的隆庆帝能够独当一面,年过古稀之龄的谢行俭再一次递交辞官文书。
这一回,新帝允了,谢行俭辞官致仕后和罗棠笙商量好了,决定搬回雁平林水村居住,隆庆帝得知消息后,特赐鹿角车送谢行俭回雁平。
谢行俭大哥逝世有十来年了,大嫂杨氏去的更早,谢行俭没回去前,林水村谢家老宅住着比谢行俭提前几年辞官归来的团宝,团宝守着偌大的宅子正愁冷清呢,这下好了,谢行俭和罗棠笙领着孙儿回来了。
谢怀知是在北疆成的亲,生有三儿一女,其中属大孙子最忙,膝下的两个孩子陪着谢行俭回了林水村暂住,至于谢行俭的儿子谢遇年成亲晚不说,中途还因为一些误会事导致儿媳和儿子大闹了一场,以至于儿子年过三十膝下还无子,后来好不容易追妻成功有了孩子,自是宝贝的不行,成天不离身,当然不愿意送到谢行俭这个爷爷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