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又卿回到淑良郡主为她准备的汀兰院,着人准备了浴汤。水汽氤氲里,她捧起一捧水,看它们从指缝间一缕缕滑落。她又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水,像是看着自己所渴望的安逸生活,无可奈何地离去。
悲伤是无用的,她这样告诉自己,可仍然是难过。
沐浴毕,她躺上床闭目欲睡,却毫无睡意。俞怀安,林又珩,林夫人,皇上,皇后,贵妃……这些人的身影在无尽的黑暗里交替闪过,重重叠叠,冲她或哭或笑,或喜或悲。
林又卿猛然睁眼,屋内桌上点着一对蜡烛,烛火摇曳。窗未关严,那微弱的火光在夜晚寒凉的风里跳跃着,忽明忽暗。林又卿好像看到了自己,在京城的洪流里苦苦挣扎,身不由己。
一夜无眠。
第二日清晨,她的贴身侍女子衿为她梳妆时,见她眼下乌青,双眼布满血丝,担忧地问:“小姐昨夜不曾睡好吗?”
“唉,”林又卿自嘲地笑笑,“才不过来了京城一日,就已有这样多事,让我应接不暇。今后,还不知多少不眠之夜呢!”
“小姐总要顾念身体,莫要忧思过重了。”
林又卿拍拍子衿的手,道:“我晓得的,只是,难啊!”说着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你多涂些脂粉替我盖一盖吧,今日要进宫向贵妃谢恩,总不好这个样子。”
少顷,子佩端了早膳来,几色清爽小菜,配一碗稠稠的燕窝粥。林又卿本无甚胃口,但又不忍令子衿、子佩二人担忧,加之菜式配得颇合心意,倒也用了不少。子衿、子佩对视一眼,皆是愁眉稍展。
贵妃所居的宫室里燃着淡淡的苏合香,闻之使人心安。一应陈设,皆是典雅大气,比之椒房殿的富丽堂皇,倒更显底蕴深厚,于是林又卿对贵妃的印象不禁好了几分。她在暖阁里等候贵妃梳洗,想着昨日接到赏赐后林又珩所剖析的那些话,总无法相信那样一个心思深沉的女人,竟也有这般雅致温柔的心思。
正饮着茶,不多时便有宫女来请。林又卿起身理了理裙摆,踏入正厅。
贵妃端坐着,面上笑意如春,见了她,柔和道:“辛苦你了,来得这样早。”
林又卿欲行大礼,贵妃边上一个面容清秀的宫女早已上来扶住了。贵妃莞尔,要她不必多礼。
林又卿只得坐下,道:“昨日贵妃娘娘赏赐,臣女感激不尽,今日特来谢恩。只是,娘娘的赏实在贵重,臣女怕是当不起,是而惶恐不已。”
贵妃笑意不减:“怎会当不起?怀安是我的亲外甥,虽说他这些年在桐州,我们不得相见,但我心里总是念着他的。你今后嫁了他,我们便是一家人了,说什么惶恐不惶恐的话呢。”
“是。那么,臣女多谢贵妃娘娘厚爱。”
“往后啊,也不必叫什么贵妃娘娘这样生分。你若愿意,只跟着怀安,称我一句姨母便是了。”
“是,姨母。”林又卿虽是应了,心里却忍不住想着,正经她该叫姨母的,是椒房殿里的皇后娘娘。如今在这儿称贵妃为姨母,若传到皇后耳中,指不定皇后要怎么想呢。
“你闺名是什么?”
“又卿,家人都唤我阿卿。”
“唔,阿卿……”
忽然,外面的内监高声通传:“三殿下到!宁合王世子到!”
贵妃笑起来:“他们倒来得巧。”
于是,两个男子并肩走了进来。俞怀安一袭月白长袍,通身透出爽朗潇洒之意。三皇子俞怀珹则身着藏青色长衫,眉目端正,气质极是沉稳。
他二人齐齐向贵妃问安,林又卿亦站起身,敛衽为礼。抬起头来望着俞怀安时,却见俞怀安冲她一挑眉,眨了眨眼,霎时,林又卿觉得这两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忍不住会心微笑。
贵妃笑着为对俞怀珹介绍了林又卿,又命人奉上茶点,几人亦都落了座。满堂欢声笑语下,林又卿不禁有些疑惑,贵妃究竟是何用意?本以为她是有意将自己推至风口浪尖,今日一见,她却又不敢确定了。究竟是自己和大哥多心,还是贵妃城府太深?
林又卿正胡思乱想着,那边厢贵妃啜了一口茶,抬首吩咐三皇子道:“怀珹,你且带他们去御花园里转转吧,别在这儿同我闷着了。昨日我见御花园里,秋杜鹃开得甚好,你们便去赏赏花吧。一会儿,怀安同阿卿,你们也不必再来我这儿告辞了,我不拘这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