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落定不动,仿佛天生带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思?绪漫无边际——直至那塑料勺边缘忽的不小心因动静稍大而沾到粥渍,他抽出手?,面带嫌恶地看?着也被溅到零星米粒的手?指。
边接过聂守志递来的手?帕纸擦拭,半晌,却?又?若有所思?地侧过头,问了旁边人一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老话,叫‘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钟邵奇现在留了这么久还?不走,说是要帮忙解决舆论问题,实?际上,大概也只是觉得内地这边的钟氏在我手?上已经成不了气候,觉得我时日无多了——估摸着,是跟钟老爷子商量之后,想着怎么好找个理由收权而已……那不如这样好了,守志,”钟成玉慢吞吞道,“我们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帮他找个理由,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吧。”
“你要放权给他们?”
“不,这份家业迟早是要还?给他们的,不过不是现在,”钟成玉说着,伸手?点了下眼前的粥碗,“我们今晚不是要回老宅吃饭吗?兰姨也在吧。她?看?到我,你猜会有什么反应。”
要打还?是要骂?
要骂,还?是要杀?
“成玉哥!”
然而这回,聂守志眉头紧锁,竟想也不想就否定了他的决议。
恍惚此刻不是主仆,不是上司和?下属,依然还?是同病相怜的兄弟,聂守志摇头,几乎斩钉截铁地抵触着这个可怕的预想:“你最近身体本来就……你这回赌不起的。而且董事长早说过了,今晚就你们父子吃饭,他根本没让那个女人来见?你。”
“她?会想办法来的。”
“成玉哥!”
“你帮我做好准备,中午吃完饭,我要邀请钟邵奇晚上和?我一起去?老宅。”
说罢,钟成玉低头咳了几声,从?餐桌前站起身来。
无比平淡的语气,实?则不容置喙。聂守志看?着他走进卧室,头也不回,忽然不知怎的,大概是脑筋一抽,嘴里却?蹦出一句:“可是谢如蔷——”
谢如蔷。
这三个字轻飘飘落地,好像没奢求得到什么回应,但偏偏钟成玉竟然真的回过头来。
脸上依然什么表情都没有,只定定看?着他,扶住门框的手?不自觉收紧。
“谢如蔷说。”
聂守志在这视线里瑟缩了下。
最终,还?是坦诚:“她?今天上午很早,就打电话给我让我告诉你,明天她?要和?你去?民政局登记离婚。”
“她?说的吗?”
“嗯。”
“明天,上午?”
“嗯。”
钟成玉点了点头。
点完头了,才有点恍惚似的,视线飘了一下才定住,又?问他:“她?电话里有没有说别的?”
“没有,说完这个就收线了。”
钟成玉“哦”了一声。
好像有点想说什么,没说出口?,聂守志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好像有点迷茫的样子,眉心抖了下,视线落低在脚尖,不知道在看?什么,只是沉默着,沉默了很久。
“比我想象中顺利很多,”最后,亦不过自嘲了一句。这病气满身的青年摆了摆手?,转身合上房门,聂守志听见?他的声音从?门缝间?传来——“今天的饭都不去?吃了。跟他们说一声,就说我身体不好,最近除了忙公司的事,其?他时候都不见?客了。”
“那明天——”
“我会去?的。你不用管了,”门锁重重合上,似乎被人从?里踢了一脚,钟成玉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
钟成玉日记·第363则
2008年9月13日,星期六,天气晴。
转学之后的第一次集体活动,是去?秋游。
来之前我已经很清楚,这里的人家里多多少少都有钱,所以看?到他们带的零食、玩的手?机还?有聚在一起谈论的话题,完全都是我不了解的东西?,其?实?也没觉得很意外。反正能?一个人呆着,发会儿愣吹吹风,对我来说已经是忙碌之外难得的享受了。前几天去?给人当家教兼职,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够,这次也只想好好打个盹——嗯,本来是这么预计的。但是结果?很意外。因为遇到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女孩子,所以根本没有能?睡着,从?上车开始一直到秋游结束,光被她?缠着说话去?了。
说是叫谢如蔷,同班同学。但我好像从?来没在这个班里见?过她?,她?自己说是生病了请假,但我看?她?脸红扑扑的,能?走能?跳,完全没有病人的样子,也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个谎话是骗不到人的。但我也懒得拆穿了,因为真的很累,可她?一点也没观察到,还?是活力?满满地跟我聊了一路。
我不想在这个班里和?人交恶,所以她?问一句,我答一句,反正答案半真半假,她?应该也听不出来。现在想想,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其?实?真的有点像那种“人傻钱多”的二世祖,还?问我我们能?不能?当朋友,但其?实?朋友和?同学和?路人有什么区别?也不过就是需要的时候利用一下,知道名字,互报家门而已,她?要跟我做朋友,我没理由不答应,更何况在这个学校里,据我观察,给人抄抄作业就是大恩大德了。我只希望她?以后不要经常吵我睡觉。
不过也无所谓了。
我一直都是个异类,等时间?长了,她?自己就会走的。
没人想和?死病鬼当朋友。
[然而,在这条日记的最后,不知过了多久,有一道明显成熟很多的字迹,却?龙飞凤舞地圈住这一句,然后在旁边加了一句:除了谢如蔷。]
[“除了谢如蔷^^”]
作者有话要说:大成玉和小成玉的区别。
大概是哪怕小成玉通过读日记有了大成玉的一部分(希望被记住的、希望他知道的)记忆,仍然偶尔会露出一点难以控制的少年稚气。不管他掩饰得多好,然而本质上他经历得依然太少,会迷茫,会手足无措,会为出乎意料的结局而难过。但如果面对这一切的是大成玉的话,大概他只会笑一笑,调侃说:“阿满现在都不打电话给我,光打给你了,让人嫉妒啊。”
他永远是笑盈盈的,好像什么都伤不到他,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小成玉还不知道,更痛的是“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