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一路出了院门,直奔荣禧堂去,经过花园却正撞上了脸色苍白的贾元春。
“天还凉着,娘娘怎的不多穿些便出来了?”探春行了一礼,笑道。
贾元春这些日子过来,如何不知自己是被姬元亦算计了,那般狼狈地被赶回娘家,又乍听一句刺耳的“娘娘”,她抚弄花枝的手一紧,一枝大红牡丹拦腰断落。
最近的日子与王府中过得天差地别,若非她再三保证王爷宠她极深,日后查出世子陷害之事,必会接她回去,老祖宗也不会教她享着大小姐的尊荣。
在王府里头,除了王爷世子,谁敢给她脸色看?更别提还有下人背后嚼她是非,贾元春心中早憋着一把火呢,此刻见一个小小庶女这样言笑宴宴地同她搭话,哪有不发作的道理。
“哟,青天白日的,我还当见了鬼呢!三妹妹快及笄了吧?怎么这样不懂规矩?”
说着,她也不叫起,只淡淡晾着探春。
探春还福着身,就这样不尴不尬地顿着。
良久,贾元春哼了一声,道:“起罢,去抄五百遍闺训,明日交给抱琴。”
探春脸色一白,强笑道:“娘娘......探春是事出有因,急着去寻太太......”
贾元春冷笑一声,去寻太太?怕是去看太太热闹罢!也不想想,有舅舅和她在一日,父亲岂敢休了母亲?
她折了一枝开得最艳的大红牡丹,在抱琴搀扶下,悠悠地去了。
探春站在原地,下唇竟生生咬出血来。
“不过是个妾罢了......”她低喃一句。
“小姐......”远远地看着贾元春不敢上前的侍书见人走远,连忙小跑过来,担忧道。
探春忽然眨了眨杏眼,笑道:“我没事。”
不知怎地,侍书背后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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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应泽当日并未在琼林宴上发难,事后却是莫名失踪,这人实在诡异难测,沈瑜林打消了算计他的念头。
一晃半月。
六月天气变幻难测,晴了几日又是一场急雨,晚上偏又出了月亮。
不知怎地又到了上回的酒馆,沈瑜林也不点菜,只要了一壶冰泉酿。
他如今是翰林院从六品修撰,赐御前行走,日子倒也清闲。
从古至今翰林院便是个混资历交人脉的地方,心在仕途的待上那么一两年便能调职或外放,贪图安逸的便领着月俸,做些闲事,如此度日罢了。
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清闲日子,沈瑜林淡淡一笑,凤眼微敛。
壶中酒尽,沈瑜林拂了拂身上罩着乌纱的暗青色官服,正欲唤锦绣进来,一片阴影遮住了烛光。
略抬头,入目是一张俊美的靥,一双淡漠的眼,他怔道:“王......爷......”
眼前的男子正是永宁王姬谦,他穿了一身寻常衣裳,也未带随从。
“不知王爷来此......”沈瑜林正欲起身行礼,却被姬谦伸手按住。
“今日微服,不提主从。”
沈瑜林低应一声。
外头月朗星稀,行人三两。
“想不到王爷竟也会来这等地方。”沈瑜林点了几道招牌菜,为姬谦斟了一杯酒。
姬谦的脸庞在烛光下显得柔和了些,他弯了弯黑眸,道:“瑜林不也是如此,本王如何来不得?”
沈瑜林听得这话,觉得心中怪异,目光微闪,道:“瑜林本是低微之人,自不敢同王爷相提并论。”
小酒馆生意淡,沈瑜林寻的又是僻静雅间,倒也不怕教人听去什么。
姬谦略怔了怔,垂目抿了口酒,忽道:“瑜林还在介意......贾家么?”
沈瑜林勾唇一笑,道:“总归......也是瑜林生身之地,哪有不在意的呢?”
他这却是假话了,满打满算他也只在那贾府熬了一年,平日里半个主子也见不着,偶有几次撞见那嫡兄同丫环婢子调笑还要挨顿说教,他能在意谁去?
姬谦道:“你是在意生身之地,还是......在意生身之人?”
沈瑜林对上姬谦认真的神色,菱唇微勾。
倒也巧了。
从前困在后宅小院里不觉得,后来他闲着无事,算算京中格局,他前世相府竟正建在荣国公府方位。
这或许也是一种缘分罢。
“生父无情,嫡母刻薄,兄长荒唐......瑜林在意的自然只是生身之地。”
姬谦缓了语气,道:“一处府邸罢了,日后......瑜林只须记住,万不可再与贾家牵扯。”
沈瑜林眸色微暗,心下了然,这四大家族既在史书上了无痕迹,必是犯了天家忌讳的,口中却道:“我一个被送了人的庶子,哪里会巴巴地再同他们沾上。”
姬谦唇角微扬,道:“正是如此,既已送了本王,便是本王的人。”
沈瑜林端着酒杯的手一颤,却笑道:“瑜林愿为王爷效死。”
说着,敬了姬谦一杯。
姬谦见状,也不好将人逼得太紧,接了酒,一饮而尽。
......
回府时已是月上中天,沈瑜林沐了浴,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
说实话,他并不厌恶这些,自得知自己克妻,也曾想过寻一个契兄弟,互相扶持一生。
他知道晋时遍行男风,也曾有过少年向他隐晦示好,可他却从未想过,王爷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