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光,透过木窗上的镂空图案,在地上投着。
面对老父的哀哀之情,面对宗族的可怖,林绮年终于退步了。
听到女儿终于松口了,答应不再打自梳的主意,林嗣宗松了口气。
他欣然道:“为父的老友陈家,是一贯的慈善之家。陈家气氛宽松,与我家世代交好,陈家说他家的儿郎随便你挑。”
他想了想陈家的几个儿郎,道:“陈家七郎和六郎也是顶顶出彩的人物。自小倾慕你。趁着为父的病还没那么重的时候,你赶紧挑一个陈家儿郎,快些嫁到陈家去.....”
说着,林嗣宗笑道:“陈七郎就是最俊美又多才的一个。你从前有一次偶尔见到他,就回来告诉我:我见了一朵美丽的鲜花。”
林绮年想起那几个俊美的男子,她扯了扯嘴角,冷淡道:“我的确是爱他年少美姿容。”
林绮年虽然视天下许多须眉都是蠢物,但是那并不代表她就是个冷心冷肺,心如铁石的。
相反,她从不否认自己是一个多情的人。
在一个春风和缓的日子里,她坐在一个酒楼的雅座窗边,举着酒,大笑着高歌道:“我爱美酒,我爱少年们。”
偶尔,看见美丽的男子从窗下走过,她就戏谑地丢下一朵自己折起来的纸团,恰好砸在男子的头发上。
等到男子抬头寻觅,她看足了春光里的俊美面孔后,便脸上带着些欣赏美好鲜花后的红润,微微笑着合上窗。
她多情得坦坦荡荡。
她曾坦然对林嗣宗说:“食色性也。男子爱青春,女儿自然也爱少年,此乃人之常情,有何不可对人言?”
她虽然视天下须眉若蠢物,却并不妨碍她欣赏其中姿容美好者。
但是……
林绮年叹道:“父亲,你欣赏一朵鲜花,和把自己埋给那丛花当养料,是全然不同的。”
她问道:“陈家再如何宽松,能容忍女儿在外行走?陈家再如何宽松,能忍得下女儿脾气乖张?陈七郎再怎么倾慕我,能忍得下女儿压过自家丈夫一头?”
林嗣宗苦笑道:“不论如何,不管你怨不怨为父,婚事都是必须的……否则为父西游后,你的婚姻大权只怕落到宗族和你大兄手里。”
他有些恳求一样说:“绮年,你一向看不起天下儿郎,为父也知道你性情豪侠而孤高,一向有慷慨长歌,打抱不平的济世之志。但是你......你到底是个女子。如果你执意不嫁,国法家规,哪一条都不会轻易饶过你。何况林家宗族本来就因佃户一事,与我们积怨颇重。到时候,不要说实现志向,就是保命,都是难事。”
林嗣宗目露悲意:“惜儿到底是女儿身。”
她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呼啦啦在烧着自己。只是身上这具躯壳像冰一样冻住了它。
林绮年自小,就从父远游。
她少小时曾在江南,在父亲的带领下,向江南的农桑高见之士,学习江南的水田如何治理。
她少小时曾在黄河边,看着黄河汹涌,听父亲与人商讨如何根治黄河水患。
她也曾在岭南,与父亲讨论南方重巫鬼的风俗,看着父亲的老友烧毁淫祠。
她学着父亲,去分析借债对百姓的影响,去怜惜百姓。
现在,却是她最敬重的父亲,要她嫁人,要她低头。要她到男人后边的那个内宅里去,以保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