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朝明这?话不知所指,引得大?小一干御史齐齐跪了。
他看了一眼冯梦平,问道:“谁拿的人?”
周萍俯首道:“回柳大?人,此?人是下?官……”
“大?人!”未等?他说完,苏晋打?断道:“是下?官去冯府查案,不慎打?草惊蛇,万不得已只好请京师衙门的衙差帮忙拿人,与周府丞无关,还望大?人准他先回衙门。”
柳朝明看了身后两名小吏一眼,小吏会意,将?冯梦平带往审讯房了。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对周萍道:“你不是我都察院的人,日后无要事务须登门。”
周萍应是,直起身想为苏晋辩解两句,又唯恐说多了惹恼左都御史,只得走了。
柳朝明这?才扫了苏晋一眼,淡淡道:“过?来。”得到公堂门前,又顿住脚步道:“言脩,你几人也?来。”
柳朝明坐在桌案前,冷声问道:“为何拿人?”
苏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补充道:“原本只想打?听究竟,没成想下?官跟沈大?人的话头接不上,唯恐人跑了,只得先捆回来审。”
赵衍劝道:“这?么说,原来是亡羊补牢,此?事不该怪苏御史。”
柳朝明冷冷道:“亡羊补牢也?是亡羊在前,补牢在后。”又看着苏晋,“你方至京师,连案情卷宗都没看过?,仅凭道听途说,便自请查案,岂非你亡羊之根由?”
苏晋垂眸道:“大?人教训的是,是下?官莽撞了。”
柳朝明这?才将?语气放缓了一些道:“听你的意思,沈青樾也?在查此?案?”
苏晋道:“是,仿佛是户部?的今年税粮出了纰漏,查到了冯梦平这?里,下?官本想今日去寻沈大?人问过?,还没来得及。”
柳朝明想了想道:“不必了。”又道,“此?案连沈青樾都要亲自查问,想必里头水不浅,你初任佥都御史,不便往这?里头蹚。”然后吩咐道:“钱三儿,陕西鹿河县曲知县一案,全?权交由你查,冯梦平也?由你来审。”
钱三儿应是。
柳朝明补充了一句:“带去暗室审。”
钱三儿一顿,又郑重揖道:“下?官知道了。”
柳朝明道:“言脩,你几人今后就跟着苏晋,先查登闻鼓后来死?的书生与女子。若得线索,钱三儿,苏晋,你二人即刻禀报赵大?人。”
几人齐声称是。
柳朝明道:“行了,都散了罢。”一干人等?正退出公堂,柳朝明默了默,唤了一声:“苏时雨。”
旁的人看到柳朝明像是有话要单独对苏晋说,都散得远远的了。
苏晋站在门前揖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柳朝明一时默然,须臾才道:“你虽扮作男子,终非男子,行事处世,当注意分寸。”
苏晋细想了想,又对他一揖:“下?官记住了。”
待苏晋回到自己的公堂,言脩已带着数人在堂前等?她了,一干人等?跟苏晋拜过?,言脩道:“苏大?人,下?官将?那书生与女子的卷宗给您送来。”
苏晋点了一下?头,一扫这?些人官袍的纹样,除了言脩,另还有一名七品监察御史,便道:“你二人跟我进来,其?余的散吧。”
另一名监察史姓宋名珏,年纪看起来比言脩更大?一些,唇上留着两撇长须,模样却?显得轻浮。
苏晋翻了翻案头的卷宗,说道:“我看完卷宗大?约须一整日,你二人先按手里头的线索去查,有甚么要紧的,随时来回我。”
言脩称是,宋珏转了转眼珠子,却?问道:“苏大?人,那这?曲知县的案子,咱们当真不碰了吗?可柳大?人怎么将?这?案子交给钱大?人呢?”
苏晋自卷宗抬起眼:“不对吗?”
宋珏呆了一呆,“啊”了一声道:“苏大?人您不知道吗?户部?尚书钱之涣钱大?人,正是我们都察院钱月牵大?人的父亲。照说这?案子跟户部?挂上钩,钱大?人合该避嫌,苏大?人您说,柳大?人怎么着他去查了?”
苏晋还未说话,言脩将?他一拦:“柳大?人自有柳大?人道理。”又回禀苏晋道,“苏大?人,宋御史这?人就是这?样,好猎奇,闲来无事总打?听各部?衙门的闲事,没个正经。”
苏晋摇了摇头道:“无妨。”又看着宋珏问:“照你这?么说,钱大?人的身世,倒是和户部?的沈大?人有些相似?”
可同是尚书之子,同样身居高位,沈青樾恣意潇洒,举手同足间无不随性自在,但钱月牵虽也?温和近人,与沈青樾一比,却?少了许多出生优越的贵气。
宋珏道:“苏大?人有所不知了,钱大?人与沈大?人的身世只是看起来相似,事实上却?大?不一样。沈大?人是沈家嫡长,上头只有三个家姊,且除了大?的早年过?世,二姊是太子妃,三姊是四王妃。沈大?人自小常在宫中,跟几位殿下?还有重臣之子一起长大?,那是贵不可言的主儿。”
他转而又道:“但钱尚书家有八房妾室,十多位公子,而咱们钱大?人的亲娘听说连妾室都不是,大?约是一个丫鬟,生下?钱大?人后,还没来得及拨身份,人就过?世了。就说钱大?人的名,据闻他出生那年,京师柳絮繁多,惹得钱尚书直打?喷嚏,十分烦闷,又多出个儿子,觉得跟柳絮一样碍眼,这?才起名为‘絮’。再据闻,当年府里的人都懒得呼其?名,因他行三,所以就称钱三儿。”
苏晋听了这?番话,垂眸道:“那他能一步步走到今日这?般,当真不容易。”
宋珏道:“哦,还有……”却?被言脩打?断:“行了!”伸手朝苏晋一揖:“苏大?人,那我二人先告退了,您若有任何吩咐,交给下?官去办就行。”
苏晋“嗯”了一声:“去吧。”
待到申时末,苏晋的卷宗还没看到一半,她今日有诸事待办,不便多留,收拾好笔墨,隔着窗瞧见柳朝明与钱三儿交代?了两句,踏出府门走了。
苏晋先去钱庄将?三百两换成银票,后去了接待寺,将?官印拿给寺官验过?,说还没找好府邸,要在此?借住几日。
那寺官一瞧来人竟是正四品佥都御史,忙吓得跟她拜下?,堂内一众赴京复命的官员听闻是佥都御史,也?齐齐跪地拜见。
苏晋还未受过?这?种礼遇,怔了怔才道:“诸位起身罢,不必多礼。”
寺官将?苏晋引到一间上好的厢房,又着人备了晚膳,苏晋用过?后,洗漱完毕,便合衣躺下?了。
她心中放不下?那日从正阳门出去,行踪诡异的王府亲兵,闭上眼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睡了多久,忽闻外头传来叩门声,苏晋一下?就醒了。
来人是覃照林,他头脑虽简单,却?有一个好处,从不说废话,是以一见到苏晋便焦急道:“大?人,俺跟着那群亲兵跟到一个茶寮,也?就打?个盹儿吃盏茶的功夫,他们一下?就没影了,后来俺细细一瞅,这?群王八蛋居然化成了茶寮的小厮和茶客,您说他们这?是要干啥?”
苏晋双眉一凝,回厢房一手取了斗篷,一边疾步往外走:“你跟去的路上可曾看到几位殿下?了?”
覃照林道:“这?可更愁人了,昨儿一早您一走,俺就瞧见十殿下?进城了,十殿下?还看到这?群出城的亲兵,却?装不认识,瞅不见一样。”
苏晋目光一扫,瞧见不远处正跟她跪着的寺官,甩下?一句:“备马!”
说着走出接待寺,一手牵了覃照林的马,翻身而上,道:“我去正阳门,你即刻跟来。”
覃照林站在马下?问:“大?人,这?群王八蛋是冲十三殿下?去的?”
苏晋没答这?话,自马上系好斗篷,扬鞭而去。
眼下?尚未进京的只余六王和十三王。
六王自十年前便娶妻偏安一隅,等?闲不回应天,这?些人若不是冲朱南羡去的又能冲谁去?
苏晋知道自己就这?么出城而去怕也?无济于事,她只盼着当日她吩咐去查探各位殿下?脚程的巡城御史能依然在正阳门守着。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一到正阳门,那巡城御史便走上来拜见:“苏大?人。”
苏晋有些意外,勒马道:“你们不是轮换当值?”
巡城御史道:“是轮换,但下?官想着这?几日苏大?人可能有事吩咐,怕大?人一时找不着下?官,便跟同僚调了值夜的日子。”他一顿,又道,“回大?人,下?官手下?已根据脚程找到了六殿下?,只是,还未见十三殿下?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