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倩怡过了一会儿才回来,敲开办公室大门。她的规矩只保持到进门以前,一进来就是一副自来熟的语气:“主任,我问过啦,闻煜早上确实去送站了。”
“……”姚主任奇了,“你们感情就这么好,宁愿旷课也要去送?”
闻煜抿着唇压抑笑容:“嗯。”
“不行,徐倩怡,你把傅予寒号码给我,我要亲自问问他。”姚主任伸出手。
徐倩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收我手机?”
“不收,你别上课拿出来就行。”姚主任瞪了她一眼。
“哦,”徐倩怡摸了摸口袋,“那我直接给您把这个电话拨了不就行了,省得回头傅予寒看见陌生号码不肯接您还得生气。”
姚主任:“……”
现在的学生主意真多,太难管了!
傅予寒刚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下车,正在站台上,好在他一直注意着手机的动静,没多久就把电话接了起来:“喂,徐倩怡?”
“傅予寒啊?”
“呃,姚主任?”傅予寒一愣。
“对,是我,来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情况很简单,傅予寒一五一十地说了。
很神奇,或许是傅予寒一向对规矩不甚在意,俗称“脸皮厚”,姚主任反而很相信他说的话。
既然确认了闻煜没撒谎,这事可大可小,姚主任心里衡量了一下,决定放过他。
这么一来口气就松了,还很友好地慰问了一番傅予寒的情况。
闻煜的目光从电话接通起就一直追逐着姚主任的身影,听说傅予寒已经安全到站,不由得轻笑。
一旁的徐倩怡瞥了他一眼:“你俩感情真挺好哈?”
“嗯?”闻煜看了看她,“嗯,怎么?”
“没事。”徐倩怡摇摇头,按捺下心里古怪的直觉。
-
解释清楚,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姚主任手下留情,没有打电话告知家长。
但他还是让闻煜写了张检讨。
闻煜本想自己写,可是想傅予寒想得心里痒痒,当晚就跟傅予寒开了视频电话诉苦。
“那我帮你写吧。”傅予寒看着视频,“反正我这会儿也没事。”
他的背景是一片白色,隐约有灯光从他右侧照过来。
闻煜看不出这是哪儿:“你在哪里?”
“快捷酒店。”傅予寒说着转了下手机,给闻煜看四周的状况。
他坐在一个飘窗上,左侧是漆黑夜色,右侧是房间。
这是个标间,进门口有磨砂玻璃围出来的洗手间和浴室,房间里两张床。
闻煜敏锐地看见那两张床上都有动过被子的痕迹:“你房间里有别人?”
“啊,跟一个画室同学拼房的。”傅予寒舔了下嘴唇,“省点钱嘛。”
“……”
早上刚暗自决定以后不瞎吃飞醋的闻煜再一次眯起了眼睛。
他还没开口,傅予寒忽然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室友现在不在,我跟你说一声,也不是我想瞎省钱,一来我得在外面住半个月,有人拼房能省不少;二来就是……这个同学家里困难,但是我们画室总共没几个男生,T大除了他只有我报了,我不跟他拼房,他的经济压力太大了。”
傅予寒说着顿了顿,补充道:“……是个直男,没事。”
闻煜沉默了片刻,一字一顿地说:“浴室是玻璃的。”
“磨砂玻璃,哥。”傅予寒瞪了他一眼,“这年头快捷酒店都这样,又没得挑。再说,我……”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神朝窗外飘,“……我又不是对谁都发情的。”
“我不是说你——”闻煜咬了下嘴唇,强行憋住自己没由来的火气,“那你不是不喜欢让人看你换衣服吗?”
运动会的时候换件上衣都躲躲闪闪的,现在居然要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洗澡。
闻煜想想都不高兴。
网速关系,视频画面有些许卡顿,有一秒钟正好卡在闻煜几不可见的白眼上。
再帅都要打折扣,傅予寒却嫌弃不起来。
“室友跟今天刚认识的考生一起去附近吃夜宵了。”傅予寒无奈地说,“那我现在先去把澡洗了,好吧?他应该不会回来。”
“行,”闻煜点头同意,“那你洗完给我打电话?”
“洗完我帮你写检讨,写完再说。”傅予寒舔了下嘴唇,“有什么好打的,你这张脸,我闭着眼睛都能画下来。”
“那你画啊。”闻煜说。
傅予寒嘴唇轻动,把电话挂了。
谁说我没画过了,他心道。
他原本也没太把同房的事情挂在心上,被闻煜一说反而觉得别扭,进浴室迅速把澡洗了。洗完他给闻煜发了条消息,就坐到飘窗上开始写检讨。
检讨对傅予寒而言简直家常便饭,开头写天气晴朗都能水出一百字,再把事情经过写一写完事。
写完,他把内容拍下来,给闻煜发了过去,方便他抄写。
接着打开了速写本。
明明第二天考试,他该抓紧时间多做练习的,笔拿在手上却什么也画不出来。
思索许久,傅予寒拿出了另一本速写本,翻到最新一页,在左上角写下了几个字。
——1月30日。
——而后,他笔尖轻动,在洁白的速写纸上,画下了熙来攘往的车站一角。
-
艺考在深冬。
寒冷,且通常孤独,路上遇见的伴侣通常只有一个中午的情谊,长一些的不过两三天,考完便一拍两散,分道扬镳。
衣兜里的手机成了学子唯一的牵挂,有些连着父母,有些连着恋人,有些连着朋友。
等初试结果的时候,傅予寒在这个城市随意地逛了逛。
每个路口都可以成为写生的圣地,画画的时候他并不怕被人围观,因为注意力全都投入在纸上。
写生以外,他试着走了些地方,从出名到不出名的,他尝试路上的小吃,遇见好吃的店会跟店主唠唠做法,还去看了这座城市的知名景点,选了些看上去不错的特产,准备带回去给闻煜尝尝。
诚然这是个网购能买到80%物品的时代,闻少爷也没那么孤陋寡闻,但他仍然坚持在做一些很无谓又让人很快乐的事情。
每天晚上,傅予寒会匀出时间跟闻煜聊一聊,有时候是语音,方便就打视频电话,白天也一直断断续续地发着消息。
他在三中上课。
他在异地奔波。
没人提起之前的矛盾,这是他们短暂的默契,仅限定在这半个月时间内。
几天后,初试结果出来,傅予寒顺利进入面试。参加完面试,他又要因为其他“保底用”的校考,奔赴下一个城市。
直到半个月后——
12号深夜他才终于坐车回到家,到得太晚,第二天又要早起考试,傅予寒没去找闻煜,到家洗了个澡便囫囵睡去。
一天考试考完,已近晚饭时间,傅予寒算了算回校的车程,觉得自己应该能赶得上晚自习。
只是分别半个月,甚至三天两头都有视频电话的情况下,他竟然有一瞬间很想见闻煜。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手机刚开机没几秒,便收到了短信提醒,显示他关机期间,秦叔叔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秦叔叔对他而言是个陌生人。
他俩在家也确实恪守礼貌标准,如果没事,很少相互打扰,如果秦叔叔给他打电话,那一定有重要的事情。
傅予寒想了想,回了电话过去。
“喂?秦叔叔,什么事?”
“小寒啊?你等等,”电话那头传来脚步声,秦叔叔像是换了个安静的地方,才重新拿起手机,“你今晚有空吗?”
“……嗯?”
“方不方便来医院替一晚上。”
傅予寒眨了眨眼。
闻煜……
“可以是可以,”他抿了下唇,“你跟妈不方便吗?”
“我今天守了一天了,你妈……她……”秦叔叔犹豫半晌,叹了口气,“她病了。”
“什么病啊,严重么?”
“……不算严重,就是医生让她休息两天。”秦叔叔说,“我会找护工的,你今晚来帮一下忙,就今晚,之后也不打扰你复习。”
“呃,没事,”傅予寒说,“我去就是了。”
放下电话,他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只能和闻煜第二天再见了。
-
闻煜是知道他考试安排的,早就在期待今晚的见面,没想到等到下午放学,收到傅予寒发来的一条“秦叔叔让我今晚去医院帮把手,可能不能回学校了”。
遗憾归遗憾,他倒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只是奇怪。
闻煜:之前他们不是不找你去医院了么?
傅予寒:听说我妈病了,他说就让我帮这一晚上的忙,之后会找护工的。
闻煜:好吧。
闻煜:你妈什么病,严重么?
傅予寒:不知道,他没说。
闻煜:唔,行吧,那你明天早点来?
傅予寒:干什么?
闻煜:有话跟你说啊,不然呢?
傅予寒:……哦。
收到消息的傅予寒眸光微闪。
他们俩之间和谐平静只谈风月的默契似乎就要被打破了。
半个月的赶考生活,那种身体上的疲惫似乎治好了傅予寒每天清晨5点自然醒的浅眠,闻煜说是让他早点到校,傅予寒愣是睡到6点才醒。
虽说6点也不算太晚……
他有点心虚,背着画架画袋出了门。
到学校的时候才6点半,然而令傅予寒没想到的时候,六班教室里竟然已经坐了七八个人。
闻煜在,孙文瑞在,陈梦娴在,葛然在,徐倩怡在,还有另外一对暗搓搓谈了一年多恋爱的低调小情侣也在。
空着的座位也有动过的痕迹,像是有几个人到校后又离开了教室。
“怎么了这是,今天这么多人?”傅予寒念了一句,背着东西往座位走。
闻煜半个月没见到他活人了,表情虽然平静,眼神却早就跟着他飞了过去:“你把这些东西带来干嘛,不是考完了?”
“也不能家里啊,”傅予寒小声说,“回头被我妈看见了统统完蛋。”
闻煜含笑:“那晚上放我家去?”
“嗯。”傅予寒点头,“回头放完暑假直接带到大学去。”
“好。”
傅予寒把东西放在他座位后面到柜式空调之间的那块空地上,摆完他坐回去,看着闻煜:“好了,我来了,你要说什么?”
“我……”
闻煜刚说了一个字。
教室中间,葛然站了起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说:“傅哥。”
“嗯?”傅予寒抬了下眼。
闻煜跟着转过头。
“我有话跟你说,”她定定地说,“能出来一下吗?”
“……啊。”傅予寒看了闻煜一眼。
肉眼可见,闻煜要说的话不会短。
如果让葛然等,可能会等很久。
但是他又不好先把闻煜晾着,只能征询他的意见。
闻煜眸色一暗:“你记得我们说过什么吗?”
“什么?”傅予寒不知道他在说哪句。
“……算了,”闻煜觉得自己似乎太疑神疑鬼,“你先去吧,我们的话可以慢慢说。”
“好。”
傅予寒也是这么觉得的,于是站了起来,问葛然:“去哪儿?”
“走廊上就行。”葛然往外面走出去。
她从后门口走出去,一直走到教室靠后一点的位置才停下。
六班后门口外有一条纵向的走廊,连着另一边的教学楼,呈一个T字型,很多人都喜欢在那边谈话。
傅予寒没多想,插着兜走过去,声线懒洋洋的:“要说什么?”
葛然回过身看着他。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随后笑了:“情人节快乐。”
傅予寒张了张嘴。
卧槽,今天是情人节?
这半个月的考试把他考晕了,完全没想起这种日子的存在。
那他……好像明白葛然要和他说什么了。
“我知道不太可能,所以想趁毕业前这个特别的日子告诉你一声。”葛然虽然是在笑,但眼睛仿佛在哭,“我啊,其实……喜欢你很久了。”
傅予寒抿了下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好像不太意外?”
“因为大言不惭地说,学校里喜欢我的人很多。”傅予寒垂下眼。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总有些冷淡,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有距离感。
葛然想,这或许就是她走不到他身边的原因。
“不用觉得大言不惭,”她点点头,“这是事实。”
“别人也就算了。”傅予寒的目光投向远处,对面高二教学楼还黑灯瞎火的,他能看着那些空教室想起高二有几个女生追过他,“你是我们班班长,班里的人都很喜欢你。”
葛然笑笑。
“可能不太看得出来,我很喜欢六班的,”傅予寒把目光转回来,低头盯着眼泪盈眶的少女看,“我尊重你,所以我想说……”
葛然抬起眼。
“班长,我对你没有想法的最大原因,是因为……你是个女生。”
葛然微讶。
傅予寒看着她,认真地,轻声地,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个同性恋。”
葛然:“……”
她原本只是想不给高中生涯留个遗憾,却没想到听见了这么大一个秘密。
更让葛然感到惊讶的不是别的,而是在傅予寒说完那句话以后,闻煜忽然大步从拐角处走出来,扯着傅予寒的胳膊把人拉进楼梯间。
葛然匆匆追上去,在楼梯间向下吼:“喂!”
“我俩早自习请假!”闻煜向上吼了一句。
葛然:“……”
卧槽。
-
闻煜扯着他的力道太大,扯得傅予寒胳膊都疼:“你慢点……去哪儿?”
“空楼。”闻煜只丢下了两个字。
他走得奇快,傅予寒只能跌跌撞撞地跟上他:“空楼我认得路啊……你冷静点行不行,我说错什么话了?”
清晨,校园里蒙着一层白雾,操场上有起得早的学生在慢跑。
有人来操场这种事,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可惜他俩拉拉扯扯的动静太大,那两张脸又太有辨识度。
“卧槽?六班那俩大佬终于憋不住要打起来了?”慢跑中的吃瓜群众惊得停下脚步,目送着转学生把他们三中知名的校霸扯进了空楼里,不见了。
“可以松手了吧……疼!!”傅予寒简直无语,“你干嘛啊?说一声来空楼难道我还能不跟着你吗?”
“你……”闻煜看着他,瞳孔在晃,像是震惊又像是无法置信,“我以为你只是拒绝葛然……你……你跟她出柜……”
傅予寒揉着手腕,疑惑地看他:“出柜怎么了,同性恋是丢人的事吗?”
“不……不是……但是……”闻煜想了想,仍然无法冷静,“我不知道,我觉得有点……高兴。”他定了定神,“你手还好吗?”
他个子还比傅予寒高上一截,表情却像个无措的孩子。
空楼仍然没有窗户,为了不被外面的人看见,他俩习惯性地站在靠边处。
“你还好意思问?”傅予寒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唉,算了,其实也没有很疼。来都来了,有话可以说了吧?”
闻煜低头想了想。
傅予寒也不急,脖子往围巾里缩了缩。
他以前不喜欢脖子上有东西,穿衣服都选桃型领,纽扣永远扣不到最顶上,但自从那天闻煜甩给他这条围巾,他这几天一直戴着。
这应该是闻煜很常用的东西,因为那股LeLabo的香气仿佛腌渍入味,这么多天还能隐约嗅出来一些。
“我那天……以为你给杨帆准备了礼物,看见他和赵彤甜甜蜜蜜,心情不好所以没送,还哭了。”
半晌,闻煜终于开了口。傅予寒掀起眼皮,觑着他。
“我就是酸,我……”
闻煜抬起眼,和他对视,接着叹了口气。
叹完这口气,心里就像是被奔流的水花冲开了淤积多年的沉疴。
有那么一个人,存在本身,就是为了让他找到自我。
对事物始终怀疑是一件让人身心俱疲的事情,闻煜终于决定放过自己一次,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不管不顾地把傅予寒往后一推,扯下他脖子上那根属于自己的围巾——
“讨厌的话就推开我。”
他说着,将汹涌的情感封存在亲吻之中,激烈而虔诚地吻了上去。
傅予寒瞪大了眼睛:“唔——!”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无话可说
明天可能要掏出我的嗷嗷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