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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小名(2 / 2)


只见杜之衡穿过廊子,到那边的花圃去,躬身在地上几寻,转眼间又翻廊回来了。

夜长欢以为他是去挖草,却未料只是摘了一把薄荷叶在手。回到石桌边,把那青翠嫩叶放在掌心里,搓揉成汁,再拉过她的手臂,给她涂在一处红斑上。

顿时清凉触肌,颇能止痒,那红色斑痕也像是褪了一圈大小。真是有立竿见影的功效。

夜长欢看得惊讶,对他这通药理识百草的本事心生佩服,便伸着手臂,由他继续搓汁涂抹。

夕阳偏坠,温柔绵长的光线,丝丝缕缕穿过树隙与花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纹样;屋檐洒影,遮住廊下园中的石头桌凳,青年男女,自然地坐在那阴影中,安享这片刻时光停驻的静谧。

“薄荷刺激,你也不可多用,更不可食。”杜之衡一边搓叶,一边不忘叮嘱她。

“嗯,知道了。”

“……嗯……那个……以前你的家人怎么称呼你的,说个小名,我也好称呼,行不?”

杜之衡一有机会,就会锲而不舍地问这个问题。眼前这黄昏之景,催人倦意,佳人温顺,兴许不设心防。

“菩萨奴,他们都叫我阿奴。”夜长欢终于如实答他。

“阿奴……”杜之衡试着唤了一声,不觉哑然失笑。

一个烂大街的槽贱小名,他求来,却花了这么久的功夫。母鸡仔鸭,鲜鱼时蔬,应季瓜果,吃了他几大筐子了,才求得这声小名呼唤,当然,他倒不是小家子气,计较这些零碎得失,而是觉得,就这样细水流长,文火慢炖,零碎温濡,假以时日,是不是,还能多求些……别的?

“我生在菩萨生辰,六月十九。”夜长欢笑笑,又多说了些。

“六月十九么,刚过没几日,你为什么没说,该庆生的。”杜之衡一边把薄荷汁往她手臂上涂抹,一边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表示惋惜。

夜长欢却浑然不觉,垂着长睫,认真盯着手臂上红斑的消退与止痒,一边继续惊叹那香草神奇,一边不经意地答到:

“庆什么生呢,不必刻意去寻着哪一日特别的来过,就这样,每天都挺好的。”

就这样,偷得一处安生之地,平平顺顺地孕育一个新生命,保持着跟裴煊唯一的联系,挺好的。

“裴相爷……都昭告天下了,你为什么还不回去?”杜之衡突然问她。

每次来,他都会如实地告诉她外间的情形。这段日子,裴煊在玉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尤其是最后扬言说,要娶她做正妻,几乎是变相的全城告白了。可这女郎听罢只笑,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也没有一点要回裴家的意思。

这一回,他主动问起这事,她仍是旁顾左言,笑着说来:

“你的药铺缺人手吗?你看我做个伙计行不行,我做不好精细活儿,可力气蛮大的,做点粗使的活儿应该还可以吧?等我生下了孩儿,就去给你做伙计,在你那里挣点养孩儿的工钱,成不?”

“还是……算了吧。”杜之衡抬眸,看着女郎低垂的眉眼,黛眉如远山,蕴含着如烟愁绪,长睫如蝶翅,掩映着幽明目光。饶是言辞轻松,眼眉间却泄露了她的口是心非言不由衷。

然后,杜之衡的视线,越过她的肩头,看向她的身后,穿过回廊,看见回廊转角处,转出来一个玄衣兵士。

紧跟着,出来第二个。

第三个。

第四个。

……

一队玄衣兵士于那木廊间行来,乌泱泱的身形,隐现在渐暗的暮色阴影中,低沉步履,乍听,如叩在心上的鼓,再听,又如魂灵般无声。

最后,从回廊转角处行来的那个人,着一身紫袍官服,笔直行来,明明有种潇潇如松下风,濯濯如春风柳的卓越风姿,杜之衡却觉得,那人从转过转角,看得见园中情形开始,就在冲着他扔眼刀子。

他其实,没有见过裴煊,可这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个人,就是裴煊。

手臂上的薄荷汁,其实也涂得差不多了,可杜之衡本能地,捉住手中的皓腕不放,甚至,故意续着他与她刚才的绵绵话题:

“我怕你把药铺子给我点着了。”拿她烧了几次厨房的糗事,笑话她。

“哪能,我有那么笨吗?”

女郎娇笑,依旧低头垂眸,看她手臂上红斑,似乎在想什么,想入了神,不知身后动静。

那队禁卫已经在廊中列队排开来,静静地对这园中成了围观之势,裴煊则已经行至廊子出口,差几步便是石桌,几乎是站在了她身后。

杜之衡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既是发自肺腑的意气,又带点恶作剧,还有种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敌意——既然裴煊看他的眼神饱含敌意,那么,他也不介意,把这份敌意这还回去。

于是,他继续拉住那只手腕,弯腰俯身,将头脸低下去,几近够着女郎的膝怀,再仰起面来,瞳色深深,情意深深,寻着她低垂的目光,唤着那个他刚刚才问出的小名儿,以只有她能听得清楚的声量,轻柔,而又认真说来:

“阿奴,你若是不想回去,就住在这里。也无需去辛苦劳作,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等你的孩儿生下来,我也可以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儿一样,悉心抚养,教导成才。”

他知道了她的小名,仍是不知她的身份,但却知她定是矜贵无比。西域葡萄摆在面前,可以毫无惊色地开吃的,决不是裴相爷身边的一个无名侍妾那么简单。

可是,不管她是谁,也不管她心里装的是谁,杜之衡仍然有勇气,有耐心,去追求。

这样的矜贵人儿,就该悉心呵护,小心安放,免她惊,免她苦,免她风雨流浪。如果此刻站在她身后的那个人,做不到这些,他一介草民,却是愿意试一试的。

杜之衡自小便懂得,人生需惜缘,凡事要尽力。

女郎被他突来的一席话惊得睁了双目,嚅嗫着双唇,又像是想说些表示歉意的话。

“我是说认真的。”杜之衡扬声重重强调,止住她的起唇,然后,笑着松开她的手,站起身,这才告诉她身后的情形:

“好了,你的夫君来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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