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道不经事的木墙倒塌,裴煊心中也有些东西,一阵摧枯拉朽,垮得一塌糊涂。
一直以来,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心中的堡垒与防线是烂泥糊就的,他一直挣扎在崩溃边缘,坚持得很辛苦。不需要什么醍醐灌顶的刺激,也不需要什么痛彻心扉的震撼,只需要一个蚍蜉之力,轻轻一推,就会坍塌成一地零碎。
这繁楼阁子间的木墙,就是这股细微之力,轻薄的木料,倒在身上,不甚痛痒,却隔着皮肉躯体,震碎了心中的烂泥,让他豁然开朗。
故而,当身下压着的柔软小人儿,吐着桂香气息,凑在他耳边,不知畏惧,只管不依不饶地追问他时,他说了实话。
说实话的感觉,真是畅快。
无论她做什么,他的确都……很喜欢。即便她使些阴暗的小伎俩,搅了他的婚事,他居然也……很喜欢。心中如释重负,蠢蠢欲动,再也冷不起眉目去瞪她,板不起面孔去训她……他的确是入了魔障了,裴煊心想。
那群打架的醉汉,抬开木板,被底下的小娘子瞪圆了杏眼怒视着,又扬言要告他们聚众生事,自知理亏,赔笑,赔罪,赔礼,最后,还赔了一桌子的酒菜钱,才算了结。
裴煊看着那个精明能干的小娘子,几个不怒自威的眼神,寥寥几句连唬带吓,就给他省了一大桌子的酒菜钱,竟越发喜欢了。又被那几个醉汉,误认为他俩是夫妻,一口一个你家娘子地称道,听得心中酥麻,禁不止抬手揉了揉身边小娘子的乌发,然后拉着她出了阁子间。
那禁情错爱的魔障,入就入吧,他也不想走出来了。不疯魔,不成活,他再不任性点,都快要干涸枯死了。
走廊上笼灯摇荡,丝竹悠扬,侍者穿梭,酒肉飘香。帝都御街繁华地,迎面擦肩陌生人,本就是怂恿世人今宵有酒今宵醉,人生得意须尽欢的去处。
行了几步,见着牵着的人尚还乖巧,裴煊便拉着她加快脚步,穿廊,转角,上楼,一阵奔走,径直攀至繁楼最高层的平坐露台上。
玉京酒楼,通常两层相高,而三层的繁楼,便是一个能俯瞰帝都街景的稀罕高处。幽蓝暮色下,灯火璀璨,星点成片,如置身银河。屋舍林立,街市繁华,一座夜而未眠的皇城尽收眼底。夜风微凉,拂面而来,吹得人心胸都要格外开阔些,脑子,也格外清醒些。
这座帝都城,他与她,在此出生,在此过活,也将在此终老,身前荣辱身后名,皆与它同在,别无去处,别无选择。如果非要逆着它的规则来,那么,便会有些犹如洪水猛兽一般的难处,需要去面对与解决。
“阿奴,跟着我,会很难……”裴煊怕的,倒不是自己艰难,而是耽误连累了眼前人。
“我不怕!”身边的人却答得爽快。只要你愿意让我跟,我还怕什么?安阳公主最不缺的,就是大无畏精神。
“有些事情,我尚还不能做主,所以,我暂且不能给你任何承诺……”裴煊又说。要想纵身一跃,坠入情海爱河,得先坦陈自己的局限与无能。裴氏家训,家国为重。国与家比,国为重;家族与个人比,家族利益为重。他的姻缘与情爱,要想两全,很难,很难。不过,既然将话说出了口,他的余生,假以时日,拼尽全力,也决不会辜负她。
“我不在乎!”夜长欢收回远眺的视线,微微偏头,略略挂笑,看向身边那个一脸凝色,满口慎重的裴大人。
这……算是在向她表白吗?怎么听着像是交底与坦白,还有警告。不过,他说的那些,她确实不怕,也不在乎的,反之,他终于开诚布公与她谈这些,她便知,以后的日子,再也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了。一个人孤军奋战,厚着脸皮往上贴的时候,她都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鼓起勇气,以后,两情相悦,心心相印,还有她跨不过去的槛,翻不过去山吗?
裴煊亦转头,看向身旁的豪气之人,对上一双波光流转的眼睛,仿佛天幕上的星空,地面上的银河,齐齐蕴含在她的瞳色里,整个帝都城的恢弘气魄,都被她收在了眼底,大气,执着,豪爽,无畏。偏偏那玉面微扬,琼鼻挺秀,樱唇微撅,确又是另一种……诱惑。
裴煊便觉得,自己那手臂,有些失了控制,往身侧一探,勾住那纤细腰身,往身前一带,便将那柳枝儿般的人整个给勾至身前,一低头,刚好够上那张仰面看他的小脸,半翕的小嘴,唇色丰润,溢出半声惊呼,他脑中一空,递唇上去,便将人与声,齐齐吻住了。
多说无益,还是做点什么,更实在。
……
良久恍惚,不知斯世。从唇间所触,至心底深处,从通身的紧张与消融,至周遭的温柔夜色,迷醉灯火,浑然一体,混沌一片,分不清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