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随穆骁目光,看向那只原盛肉汤的空碗,刹那间明白了穆骁言下之意,整个人立时如?遭雷击,心中?震骇至极,手足冰冷,而体内,涌起钻心刺骨的剧痛,与难以言说?的恶心,翻江倒海一般,在她?身体内肆意狂搅,令她?震痛得站立不住,不得不伏下|身去,似欲作呕。
可,什么也呕不出来,纵心中?痛极,身体已近在抽挛,可还是什么也呕不出来,只是空张着口,任身体痛恶得如?在扭曲,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原来人在痛到极致时,不是泪流满面,不是哭嚎震天?,而是痛到失声,喉咙酸哑如?有?千针在刺,双眸痛涨到似将溢血,可就是一点声音,也哭不出,一滴泪,也流不出,只有?痛楚,无尽沉默的痛楚,在体内如?刀刺搅,胸腔中?的一颗心,像被人用尖刀,生生割挖了开去。
她?这样死寂的反应,似不能让残酷疯狂的穆骁,感到满意。他?见她?没有?泪流、没有?痛哭,似甚不满,将她?拽起身来,微笑着凝看着她?道:“怎么,不信?颜昀的骨头,虽被狗给啃了,肉,也进了你的腹中?,但还有?不少鲜血,在被千刀万剐时,落溅在牢里?,不信就去亲眼?看一看,就当朕大发慈悲,允你送你亡夫,最?后?一程。”
琳琅跌跌撞撞地?走出牢门,向着昨夜关押颜昀的地?牢走去。心伤至极、体虚至极的她?,手扶着冰冷的墙壁,硬拖着虚软的双腿,坚持着一步步走下地?阶。一路,她?都咬牙坚持着,直到终于走到那间地?牢时,强撑起的体力,在她?望见牢中?情形的一瞬间,倒如?山崩。
所有?气力,在刹那间被抽离得干干净净,琳琅无力地?跪倒在这间血色牢房里?,看地?上、墙上,尽是干透的暗红血迹,仿佛置身在无间地?狱之中?,天?下间,再没有?比此处更为可怕之地?,这里?,是她?的炼狱,永恒的炼狱。
千刀万剐……千刀万剐……那是怎样可怕的痛苦折磨……昭华在穆骁残忍的刑罚下,苦苦忍受了多久痛苦折磨,才终于得以解脱……琳琅在满目血色中?,想着夫君临死前,在此处经受的巨大苦楚,心痛如?碎。她?伏下|身去,贴靠在冰冷血腥的地?面上,感受着夫君留世的最?后?痕迹,伸出手臂,仿佛是在拥抱她?的夫君。
……昭华……昭华……
她?在心内一声又一声地?轻轻唤着,伸手轻抚着染血的泥土,似是在轻抚夫君的脸庞。
……昭华……
仿佛见夫君正对她?笑着,一如?记忆里?,温柔似明月清风,琳琅也微弯起唇角。她?将微浮笑意的脸庞,轻贴在冰冷的地?面上,似是正与夫君相亲,她?轻轻地?抱着他?,他?亦温柔地?搂着她?,他?们相拥着倚靠窗下,在温暖的阳光中?,絮絮笑语。她?对昭华说?,要?乘一叶小舟,与他?还有?阿慕一起,去昭山玉水,世外桃源。昭华对她?说?,阿慕一个孩子孤单,想要?与她?,再有?一个女儿……
像是陷入了虚幻的梦境里?,身在阴冷牢狱,却像有?淡淡阳光垂落,披拂在她?,还有?昭华的身上。只,幻梦极短暂,亦极轻薄,如?一层易碎琉璃,很?快即被抚触到的某个冰冷硬物,硌得全?然?碎裂,令愿永陷幻梦的女子,不得不从梦中?醒来,回到这冰冷血腥、永失所爱的残酷尘世里?。
梦中?残留的笑意,尤僵在唇际,琳琅看向手下抚触到的冰冷硬物,见是一只混着血泥的黄铜钥匙,看着有?些眼?熟。她?将钥匙上沾染的血泥,拂拭干净,望着这钥匙形制,想起未入冬时,她?曾在昭华手里?,见过这把钥匙。
当时,昭华好像刚锁放好什么物件,正要?将这钥匙收起。她?见状,好奇问他?锁放了什么,昭华衔着淡淡笑意,看着她?道:“秘密。”
“秘密?”她?猜了几样,都没有?猜对,最?后?眸中?一亮,扑入昭华怀中?,像小女孩,仰看着他?问道,“与我们的过去有?关吗?就像我平日写记美好之事那样,你也将我们的美好过往,将我记不起的那些过去,都写记下来了吗?”
昭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在沉默须臾后?,轻对她?道:“虽在我心中?,与你相识的过往,是极其珍贵的,但,对你来说?,也许那些过往,都只是寻常之事,算不上美好……”
才不是,虽然?她?不记得与昭华最?初的相识,但她?清楚得记得,在霍翊洞房,见到昭华时,心中?涌起的如?见天?光的庆幸与欢喜。定是美好的,美好到对昭华有?着深深的信任,愿意将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掌中?,相信他?会救自己脱离绝境,相信他?不会轻易放开她?的手。
那一夜,昭华终究没有?具体告诉她?密匣藏放地?点,没有?告诉她?匣中?藏着什么、写着什么。昭华一直没有?主动告诉她?,她?与他?的过往,只是道,等她?想起,等她?想起时,忆说?与他?和阿慕听。
她?曾开玩笑问,万一要?到白发苍苍时,才想起怎么办?昭华含笑轻吻着她?道,那就到时忆说?与阿慕的孩子听,白发苍苍的老夫妇,含饴弄孙,看孙儿骑竹马,看孙女弄青梅,互相搀扶着走在云霞蒸蔚的桃林里?,在人世之尽,忆说?着他?们最?初的相识。
可,她?与他?,都没有?等待忆起的时间了,阿慕,也没有?了……
无妨,她?就要?下去找他?了,昭华会等着她?和阿慕,会将她?依然?没有?忆起的过去,笑着说?与她?和孩子听……
昭华不会先走一步的,他?就在九泉之下等着她?。她?的夫君,她?知道啊,看起来那样坚强,似是无所畏惧,屹立于楚朝之巅,只身扛起一朝江山,可实际上,就像一名孤单的少年,最?怕孤独。她?不会让他?孤独的,她?会一直一直陪着他?的。
死亡,不会拆散她?和昭华,死亡,只会让他?们永远不再分离。
琳琅将黄铜钥匙紧紧地?握在掌心,听身后?响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平静地?阖上双眼?,等待穆骁走近,同样将她?残忍地?杀死在这间牢房里?。
穆骁缓走至顾琳琅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地?的女子,看记忆中?那个清丽无暇的少女,此刻狼狈不堪,衣裳长发尽染血污,如?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无知无觉地?伏在冰冷地?面上,似已完全?置生死于度外,任人宰割。
他?半蹲下|身,将顾琳琅凌乱遮面的发丝,轻轻拂开,手上动作温柔,好似贴心情人,可随之道出的噙笑话语,却与动作相反,冷怖无比,“想死?朕偏不杀你。给你一死,是太便?宜你了,朕要?你往后?余生,生不如?死。别想着为你那个死鬼丈夫一死殉情,别忘了,你还有?个七岁的儿子。你若不肯好好活着,朕就将颜慕,同样千刀万剐。”
如?愿见顾琳琅睁开双眼?,眸中?尽是对他?深不见底的切齿痛恨,穆骁唇际笑意更深。他?低首吻了吻这双恨眸,笑对顾琳琅道:“往后?,朕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你违逆一次,朕就从颜慕身上,割一块肉下来。这第?一件,朕要?你做的事,就是将长乐公病逝这场戏演好。你若不肯,朕即刻命人将颜慕押来,割块肉,熬碗汤,给你好好补补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