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清清就做了噩梦。
秋风猎猎,残月孤星,大哥江翎手持长戟,儒雅的月白长衫被血色浸染,发丝飞扬,妖异的血月映着他书卷气的脸,形成一种叫人胆寒的矛盾之感。
四周尽是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如阎罗催命的咒语。
江翎几近力竭,依然护着重伤的二哥,与身着黑甲的御林军做困兽之斗。可御林军实在是太多了,即便他们有以一敌百之力,也不可能在如此重重包围之下全身而退——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屠戮。
“罪太子已死,尔等反贼,还不束手就擒?”见二人仍浴血厮杀,城门处有人厉声大喝,“反贼江翎、江栩,谋逆犯上,罪无可恕!弓箭手——放箭!”
下一刻,箭矢雨点一般朝二人铺天盖地砸来……
清清猛然从床上坐起,心口传来钝痛,她屈起身体,仍无法抑制地发出剧烈的惊喘。好半晌,才疲惫地捂住了脸,却摸到了满手的泪水。
“小姐怎么了?”铁锤听到动静,睡眼惺忪地从外间走进来,衣服都没披一件,见她这样,吓了一大跳。
梦里的场景再一次跳出来,箭雨一点点在视线里放大,陨石般在清清心头砸出一个大坑,飞溅的血花散去,是大哥二哥被万箭穿心的骇人场景。
噩梦说出来不吉利,清清便只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发了场噩梦。”
“小姐不怕。”铁锤去找了把剪刀过来,将枕头拍打几下,对着反面吹了一口气,最后将枕头翻过来放好,安慰清清,“这样就不会再做噩梦啦。”
清清情绪已渐渐平复,见她孩子气的动作,笑了笑。
牵了她的手让她在床边坐下,给她拢了件衣裳,思索片刻,说道:“明日你回府瞧瞧,近来倒春寒,我不放心阿娘的身体。”
铁锤脊背一僵,神色黯淡地点点头。
小姐她,应当是梦到家里的事情了,铁锤观察着她的表情,试探地问道:“小姐想家了?”
“嗯。”清清捏捏眉心,压下惊魂未定的思绪,交代道,“别往家里说我失忆的事情,恐他们担心。”
铁锤鼻端酸涩,眼圈渐渐红了,忙低下头,不敢看她。
清清白天受了惊吓,晚上又做了噩梦,心力交瘁,没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望着她在梦中仍紧锁的眉头,铁锤心疼地哭了一场,伸出手去,轻轻抚平她的眉心。
指尖触到她的皮肤,发现烫的吓人,这才惊觉小姐发烧了。
不知道是失忆的后遗症,还是让谢铎给吓的,清清连烧了三日才渐渐好转。
生病本就胃口不佳,加之上回汤里被下毒的心理阴影,更吃不下去什么,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儿。
期间老夫人过来看了她一回,拉着她的手泪眼婆娑的,把谢铎翻来覆去地骂。
清清幼时便常与老夫人接触,并不觉得陌生,听见她骂谢铎,新奇的同时,心里还有些暗爽,对老夫人更是心悦诚服,肃然起敬。
“你都病了,他这罪魁祸首却连家都不着,成天在外头查什么幕后主使,实在不像话。”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孙媳放心,祖母替你找他算账,定叫他回来陪你!”
清清:“?”倒也……不必如此。
老夫人脾气火爆,雷厉风行,上午刚说完,晚膳的时候谢铎就过来了。
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一身短打劲装还没来得及换,皮质的腰封和束袖勾勒出劲瘦的身形,绑带的云靴衬得腿更长,人也更精神,如出鞘的利剑,锋利挺拔、潇洒帅气。
谢铎大刀阔斧地在桌边坐下,下巴微微扬起,神情倨傲的把清清看着。
清清第一次瞧见他把头发好生束起来的样子,稀奇,又不敢表现出来,就多瞧了两眼他头上的紫金发冠,结果被男人抓了个正着。
离凉亭那次已经过了好几日,清清对他的恐惧已减轻了一些,但直面他的时候还是难免紧张,连忙又躲到床幔后面去了。
“祖母担心你的安危,叫我过来陪你吃饭。”谢铎单手撑着下巴看她,“她倒是偏疼你。”
他生的好看,这样懒散地瞧着人,眉目间都染上风情,清清低垂着视线,解释道:“可不是我告的状,况且,那人还不一定是冲我来的。”
毕竟是煲给谢铎的汤,说不定对方是想置谢铎于死地,然后嫁祸给她。
“哦?”谢铎笑笑,“如此,倒是我连累你了?”
阴阳怪气的,清清懒得和他说了。
见小姑娘闷闷的,表情生动的很,谢铎原本还想再逗她几句,但瞧见她苍白的脸色和明显变尖了的下颌,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吓着了?”
想到那刺客的惨状,还有谢铎的那句讽刺,清清眼圈酸涩,委屈地说了一句:“反正你也不关心,还要祖母请你你才肯过来看我一眼,现在又问这些做什么?”
谢铎心里顿时像是被软软的猫尾巴搔了一下,难以名状的痒。
神情却有些发怔。
祖母找他的时候,与他说的是,清清失了记忆,心思如少女一般,有些娇气,是要哄着纵着的,若再像以前那样对她不冷不热,祖母定不饶他。
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娇气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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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查的怎么样了,”见他神色错愕,清清怕他生气,引开话题,“没遇上什么危险的事情吧?”
“嗯。”谢铎似是不想让她过问这些烦心事,只点了点头,便让人传晚膳。
清清胃口不好,简单用了些,乖巧端正地坐着瞧他,思绪却渐渐飘远了——夜色渐深,房间里就一张床……等他用完就让他走?
这样似乎不太合适,可想到要与他共处一室,她又害怕。
“你再对着我的脸唉声叹气一个,我就把这桌子菜一口一口全给你喂下去。”谢铎抬眼看她。
清清撇撇嘴,倒没被他吓住,斟酌着语言,说道:“不是我故意发愁惹你不快,而是我近来身子不好,担心晚上伺候不好你……”
没说完,谢铎就被呛了一下,笑不出来了。
铁锤好悬笑出声,忙捂住嘴巴,欢喜地看着他们两个,露出一脸的姨母笑。
谢铎不甘示弱,话锋一转:“今儿是十五?”
“嗯。”清清点点头,不明所以地接茬儿,“十五怎么啦?”
谢铎放下筷子,单手支着下巴看她:“没什么,就是同你说一声,每月十五,是我们例行同房的日子。”
清清:瞳孔地震。
铁锤:“……”有、有这样的日子吗?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别以为我失忆了你就可以骗我,”清清虚张声势,“这是什么时候定的规矩?”
正经夫妻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奇怪的规矩?
谢铎也诚实:“刚刚。”
清清:“……”
诶?等一下!
“一个月就一次?”清清觉出了重点,惊喜之中夹杂着怀疑,寻常夫妻不都是同吃同住的吗?
清清还以为他们也是,可吓死她了!
听到他这么说,心下稍定。
一个月一次,吓人是吓人了点儿,但也不是不行,总比天天看到他强些。
可这话,落在谢铎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听听!听听这溢于言表的遗憾!
就这么想和他同房?
甚至连如此不害羞的话都说了出来……等等,这丫头是不是在怀疑他的身体健康?
是男人,就忍不了这个!
“觉得少?”谢铎一笑,咬牙切齿的,“那我今晚便宿在你这儿。”
清清表情僵住。
谢铎特意补充了一句:“不要你伺候,我伺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