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礼今年三十四岁,桓琚登基的时候他已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了。他与两个弟弟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的少?年时代见?证了父亲与皇帝表兄合谋将那位以?老臣自居的太尉连根拔了的全过程。那是他真正熟悉整个帝国权力中心的第一课。
这份经历对萧礼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以?至于大获全胜十五年后的现在,他还时不时将这段事情拿出来细细品味。他认为这是他一生中难得的财富,岂止胜读十年书?正因这份反思?,造就了他比两个弟弟都靠得住的地位,大长?公主夫妇也更倚重儿子,有事就会?想到他。
大长?公主狐疑,问道:“你真这么看的?”
萧礼道:“先帝将太尉留给圣人的时候,难道是想给圣人添乱的吗?必然?是想要他用心辅佐圣人的。然?而圣人厌恶他厌恶到十五年来再无一人有‘太尉’之?号。”
大长?公主神经质地敲着手下的小案:“这样啊……”她不愿相信自己夫妇已经这样危险了,更不愿意相信桓琚的心已经变了,但?她相信长?子。
萧礼缓缓地说:“阿娘想想,圣人昔年对皇后如何,对徐国夫人如何?如今呢?阿娘以?为,是圣人薄情,还是徐国夫人过份?”
“啪”大长?公主一巴掌拍在案上?,站了起来:“他就这样看我们吗?”
萧礼道:“阿娘要同圣人争执吗?儿劝您别这样。”
“你父亲为他、为江山社稷、为他的江山社稷,操碎了心、累白了头。我可真是、我可真是……呜呜呜呜……”大长?公主难过得哭了出来。当年那是多么的凶险啊!真的要兔死狗烹了吗?
萧礼一撩衣摆,跪了下来:“阿娘、阿娘。”
大长?公主擦擦眼泪:“你起来,慢慢讲。”
萧礼依言挨着母亲坐了,缓声说道:“阿娘也不必太难过,阿爹这些年确实劳苦功高,底下的人都捧着他。开始是因为阿爹高风亮节,后来就来了钻营小人,小人为了私利无所?不用其极,太多的赞誉蒙蔽了阿爹的眼睛。不能不蒙蔽,如果不蒙蔽,小人何以?进身?阿娘读过《战国策》么?邹忌讽齐王纳谏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呢?”【1】
大长?公主沉下了脸:“你接着讲。”
萧礼道:“圣人只沉默了一个月,不是五年,别让他再沉默下去了。就让事情止在这一个月吧。”
大长?公主道:“但?是圣人还是向着二郎的。”萧绩是罚俸,凌光却是免职,不管桓琚是怎么想的,有心人就能把这个惩罚曲解成是桓琚偏向萧司空,大长?公主也乐于接受这个观点。
萧礼叹气:“唉,事情是凌光惹起来的,他一个散官,要不要官,有什么大不了的?圣人一句话,又给他了。二郎呢?圣人真认为二郎做得对,就不会?罚他了!追根究底,二郎不过是一个轻狂放浪。”
旷工不上?朝是该罚的,惩罚的决定肯定会?有,以?萧绩的身份,桓琚再给他一个免予追究的法外施恩也是可以?的。
大长?公主也长?叹一口气:“我们这是为了什么呢?”
萧礼道:“阿娘毋忧,听我慢慢说来。圣人厌弃皇后,并非是因为贤妃,圣人绝不是那样的天子。也不是因为徐国夫人,一个无礼老妪,她无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为什么现在这么明显?仁孝太子在世的时候,圣人并不是这样的。”
大长?公主道:“三郎比大郎差着些。”看看萧礼,心道,我家三郎比大郎也差得多。
萧礼道:“只是圣人一直没有想到,废了皇后,会?有小人认为他要立贤妃。更有一等心怀诡谲之?人,妄图去学吕不韦!拥戴三郎不是过锦上?添花,吹捧贤妃却是雪中送炭。废后是国家大事,皇后没有失德我辈自当力争。除此之?外还有一条不得不力保皇后的原因,就是它会?让小人泛起希望,会?动摇国本。”他这话说得非常肯定,他对御座上?的表哥也算是了解的。
大长?公主性情骄横火爆,却也不是无知妇人,脱口而出:“穆士熙!”
萧礼点点头:“这只是一个开始,阿爹再事事都管,没有穆士熙也会?有石士熙、土士熙。所?以?,阿娘,您要好好劝劝阿爹。一时退让,是为了长?久大计。”
大长?公主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爹现在就是对付这个穆士熙,现在让步了,多少?人看着,他退不得了吧?”
萧礼一笑:“圣人难道喜欢穆士熙?只是不想让阿爹如意罢了。阿爹暂退一步,才能让圣人把目光从阿爹身上?引开。我们与穆士熙没有恩怨了,提醒圣人穆士熙勾结宫妃妄图动摇国本的时候,圣人才会?相信。否则……”
“你这么一讲,我就明白了。等你阿爹回来,我就跟他说。”退!这就退!大长?公主比萧司空还要果断。认个怂又咋样?熬过了这一阵子,不被侄子记恨了,有的是翻身的机会?。就凭着力保东宫,三郎也不会?忘了他们。
萧礼道:“那,儿去面圣?”
“等等!你那两个傻弟弟呢?再都打一顿?”大长?公主主动提起了另外两个儿子,把大儿子叫回来是对的,大事上?头这样一说就很?明白了。
萧礼道:“不要再打三郎了,阿娘对三郎何其疼爱?而今大加挞伐,大寒大暑身体容易生病,骤冷骤暖心也会?病呀。等儿从宫里?回来,好好与他聊聊,如何?”
“好,依你。”
“至于二郎,才是要罚!阿娘反而赏了他,这样不妥。阿娘也不要朝令夕改,阿爹是要在家歇一歇的,就请阿爹教训他好了。二郎这般轻狂,还当自己是风流少?年吗?真是皮痒了。”
大长?公主见?长?子将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越看这个儿子越满意,伸手在萧礼脸上?拧了一把:“哎哟我的阿姣真是娘的心肝宝贝儿。”
萧礼的头又红了:“阿娘!儿去求见?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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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萧礼回京之?后第一次进宫,宫殿还是旧时的模样,地上?铺的石板也还是那个尺寸,几块格外鲜亮的散布其中。
【磐石尚且如此,如何一个朝廷呢?都说物是人非,其实物非人也非。】萧礼心头涌上?愁绪,【日子久了,磨坏了、踩裂了、不好看了的石板都要被换下去,何况是人?今日这满庭青石,已非□□、太宗时的旧物,可哪一块地方?也都没有秃着。这朝廷,并不是非谁不可的呀。】
正正衣冠,萧礼往两仪殿觐见?。
到了殿外,宦官先迎了上?来:“萧刺史且慢,圣人突然?有了件急事,正在召见?宋县令。”
“哦?”
宦官道:“就是,令弟与……”
“哦!”
殿里?,桓琚正在对宋奇发脾气:“梁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今□□上?的□□味极浓。今天桓琚没有临阵退缩,一个月了,他厌倦了这种争吵,冷冷地看着朝臣争论?。今天的朝会?便格外的长?,直到所?有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嗓子累得冒烟,他才扔下一句:“众卿都说小人不好,我看小人好得很?!不管是什么人,只要给他扣上?小人的帽子,想怎么整治他就能怎么整治他了!”
皇帝一通发作?,萧司空带头跪下了。
萧司空铩羽而归,照说桓琚应该是比较开心的。开心没有一刻钟,宋奇来求见?了。宋奇只是个县令,今天这场架他没有资格吵。偶尔睡个懒觉,觉得神仙也不过如此的宋奇,被梁玉传来的消息调到了宫里?。
他在往宫里?赶的路上?打着腹稿,凌家的心思?、梁满仓的应对、桓琚的反应,以?及此时闹得这么大,估计不是京兆就是金吾已经得报到桓琚跟前了。得赶在贤妃前面!
他又比贤妃快了一拍。京兆尹是纪申,极精明的一个人,他最?先向桓琚汇报了些事。作?为一个不想投机的大臣,纪申对凌家无事生非也颇有微词,朝廷稳定下来不容易,一旦东宫易主,不知道要有多少?颗人头落地、多少?人家流放,怨声载道而哀声遍朝野。够资格死去的,大部分得是有份量的士人,这是朝廷人才上?的一大损失,是不能容忍的。
纪申的汇报就很?有意思?了:“凌庆父子引得众人围观,臣使人探听始末,道是往梁家演一回负荆请罪。”
桓琚只恨凌光不争气,听到去梁家赔礼,并没有生气,还说:“算他明白。”
纪申叹了一口气道:“可把梁满吓坏了,当街吓昏了。”
桓琚惊讶不已:“什么?”
“大约是见?到昨天才砸了他家的人今天这样做,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他害怕了。”
“梁满还是这个上?不得台面的样子,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告诉我了,听着就头疼。”
纪申无语,默默退下了。
这个时候,宋奇赶到了。
桓琚没有将宋奇与梁满仓联系到一起,以?为他还有什么要事,召他到两仪殿说话。行?礼毕,桓琚问道:“你是有什么事要禀吗?”宋奇是个县令,没有大事闲得慌进宫逛?他敢这么说,桓琚能把他撕了。
宋奇道:“圣人,臣滞留京中有些时日了,只等回县。日子也定了,就在十日后。”
哦,辞行??
当然?不是!
“臣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做。”
“十天?能干什么?”
“再看看梁满,臣看他不大像样子。当初是臣调理的他,现在不忍心见?他又活回去了,故而请命。臣是外臣,不敢擅自结交外戚,还请圣人恩准。”
桓琚就发作?了:“梁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臣也不知,臣在家里?歇着,听到外面喧哗就循声出去找。遇到两波人,第一波人讲,凌庆把儿子扒光了,去梁家负荆请罪。太子外公真是威风,贤妃娘娘宠冠六宫,兄弟姐妹衣朱紫,今日却步行?肉袒,梁氏真是可怕。”
桓琚一脸阴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波人讲,贤妃真是权势熏天,可以?左右圣意。梁家有个太子外孙又如何?出迎三里?,跪地迎接请罪,说是把进宫告状的女儿也给关?起来了,梁满还吓昏了。”
桓琚冷静了下来。
听宋奇说:“臣听完这些,就以?为不得不求见?圣人了。圣人以?为,他们哪个说得对呢?”
“对什么对?无知。”
宋奇开始游说:“圣人,两家必须和睦,然?而两家现在都进退失据、过于浮夸了。放任下去必应其一,那就不是百姓无知而是早有谶语了。梁满一个乡下老农,臣请去为圣人分忧。凌庆么……臣官不过六品,年不过三十,不敢托大。”
桓琚赞道:“卿诚干材也!”马上?厚加赏赐,让他去梁府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