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犹滴着鲜血的?人?头被高高挑起,正在围攻的?劫匪们仿佛被贴了定身符,接着“嗡”地一声,好?似明?白过来什么?似的?,发出?几声呐喊,一个个掉转头往来路跑掉了!比起梁家仆人?往路边沟渠里?钻的?速度还要快!
袁樵不慌不忙地吩咐:“拿几个活口来问话?!”
两位夫人?、梁玉也都开始指挥着收拾残局,翻倒的?车重新推正,散落的?行?李再次捆扎。逃跑的?仆役捉回来,王吉利上前抬脚便踹:“丧良心的?东西!我叫你跑!叫你跑!”
好?一阵儿?,被骑士们拿回来两个。袁樵试图就地审问,以确定情势。然?而百密一疏,他没有料到这两个劫匪的?官话?极其不好?,而袁樵也听不大?懂这两个劫匪的?方言。袁樵道:“捆好?,不要让他们自尽了,退回驿馆,往楣州发信。”
他们来时的?那个驿馆还住得好?好?的?,驿丞也非常的?热情,看起来颇为安全。袁樵决定回到驿馆仔细审问这几个贼人?,查问一下?情况——以他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楣州不应该是一个盗匪横行?的?地方才是。
一行?人?颇有些惊弓之鸟的?样子,听到点风吹草动就忍不住喝问:“什么?人??!”再定晴一看,方知是风吹过枯枝败草。
梁玉很兴奋,她的?脑子转得很快——劫道的?是什么?人??背后有主使吗?他们有什么?图谋?所谓追捕逃奴又是怎么?回事?以及……刚才我杀人?没把?他们吓着吧?
到了中午的?时候,原班人?马又折返了驿站,弄得驿丞如临大?敌:“官人?,官人?,这是怎么?了?”这位驿丞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补了这个差使,勉强糊个口,近来却遇到一件大?事——太子他三姨要打这儿?过,可得好?好?伺候了。
昨天人?到了,极美的?一个女娘,出?手也阔绰,驿丞觉得自己准备这些时日的?辛苦也算值了。今早好?好?地将人?送走,预备着下?一次见着的?时候就该是恭送她老人?家回京去了。
哪知现在又折返了!驿丞见多了南来北往的?人?,一见这一队人?马的?模样就知道遇到了事儿?,可将他吓得不轻。
袁樵道:“我们要再住两日,收拾出?一间静室,我要审问人?犯。”
梁玉在车里?已经?换了件新的?罩衣,洗掉了手上沾的?血迹,下?车之后又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娘子了。她规规矩矩站在一边,等两位夫人?下?车。刘夫人?与杨夫人?压根没看到她手起刀落的?模样,只是“听说”她手刃贼人?。刃就刃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听着听着就习惯了。
两位夫人?对她点点头,杨夫人?道:“大?冷的?天,别在外面了。审问的?事情让佛奴去办吧,他办过案的?。”出?行?遇劫匪,不能说不晦气?,也不能不有一想想法。然?而劫匪解决了,就皆大?欢喜了。梁玉的?表现也可圈可点,是个能够撑得起场面的?人?,总比遇事哭哭啼啼,没事端架子哼哼唧唧的?要好?。
梁玉先陪着两位夫人?,亲自看她们与袁先都安顿下?来了,才回来办自己的?事儿?。
惊怒奔波折返几十里?地,也是人?困马乏,最后一日的?路程,一行?人?也不打算赶了,就先在这里?扎下?营了。梁玉先赏今天作战勇敢的?人?,王吉利颇有忠勇之心,梁玉头一个赏的?却不是他,而是骑士们——这是中流砥柱。
第二才轮到王吉利。接下?来是一切听从指挥之人?。
至于临阵逃脱者,已被捆了来押到院子里?,一共四个人?。梁玉拎着球杆,绕着这四个人?仔细看。都是梁家庄园上选出?来的?二、三十岁的?男子,面貌平凡甚至有些憨厚。梁玉绕着他们才转了半圈已有人?撑不住伏地痛哭:“小人?猪油蒙了心,三娘,三娘饶命啊!”
一人?痛哭,三人?也跟着哀嚎。梁玉的?球杆往每人?背上都敲了一下?,骂道:“哭个屁?!有胆子逃,就没有胆子认么??我就瞧不惯这个样儿?的?,都滚起来,洗净了脸,老老实实给老子当差去!饶了你们第一次!”
四人?虚脱地瘫倒在地,劫后余生的?世大?喜悦使他们伏地叩首。旋即又生出?愧疚感来:怎么?就跑了呢?
梁玉道:“行?了,谁都有怕的?时候。丑话?说在前面,以后我可没这样好?说话?了!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道:“是。”
“行?了,都累了。王吉利,让他们饭菜管饱——不许饮酒!”
“是。”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是。”
袁家的?仆人?表现优秀,自有两位夫人?去奖励,梁玉揣着个手炉子,请驿丞过来说话?。明?明?自登岸开始,凡遇驿站她都问过当地人?,本?地风俗如何、官员如何、人?好?相?处吗?生活有什么?方便的?地方,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有什么?物产,土地是否肥沃、适合种什么?庄稼、养什么?牲口。
驿丞们也都回答了她。眼前这个驿丞,昨天分明?说的?是:“楣州太平无事。府君也不多事。”
“现在怎么?说呢?”梁玉好?声好?气?地问这个驿丞。
知道了他们一行?经?历了什么?之后,驿丞表情也僵硬了,他的?官话?比起梁玉十二岁的?时候还要不标准,说得急时更夹杂了土话?:“您容禀!打从知道您老人?家要过来,连偷儿?都叫收了手了。”
梁玉笑道:“这个话?您昨天可没对我讲。”对阿蛮使了个眼色,阿蛮将驿丞请到座儿?上坐了。
梁玉道:“我不过是个流人?,您是驿丞,您甭跟我拘束着说话?,有什么?说什么?,成不?”
驿丞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她看:“我说的?都是实话?呀!您还没到,州里?就已经?放出?话?来了,谁都不许在您的?面前惹事儿?。您是要回京城的?贵人?,得叫您住得舒服了……”
大?家都知道,这位是太子的?亲姨母,还是硕果仅存的?那一个,不能当一般的?流放犯看待,得捧着、巴结着。驿丞也明?白这个道理,流放跟流放之间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梁玉问道:“所以我请教您呀,您看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驿丞斩钉截铁地道:“他们昏了头了!这群杀千刀的?!”
梁玉忽然?问道:“两位夫人?的?饮食准备好?了吗?”
“啊?”
“嗯?”
“好?好?!都好?了。”
梁玉对阿蛮摆摆手,阿蛮点点头,轻手轻脚去取了一堆钱来。梁玉道:“还有小郎君,都要照顾好?,我看你恐怕没准备我们回来的?,这些拿去,好?好?备料。还有押送我的?官差,也给他们好?好?安排好?,要有好?酒、有好?肉。”
“哎哎。”
驿丞离开后,梁玉对吕娘子道:“好?生奇怪,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咱们?”
吕娘子道:“我看他说出?来的?都是实话?,也合情理。”
“等等看他问出?来个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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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樵知道他这一行?人?马众多,需要驿丞去安排,向驿丞讨了一个会官话?的?驿卒权充翻译来审案。楣州的?治所就在楣县,袁樵是新任的?楣县令,上任县令已经?走了,现在这一片就他最大?。不去县衙而在驿馆里?审案,只要他乐意,这会儿?也没个御史来参他。参他,他也有话?说。
将犯人?一押,袁府的?健仆权充衙役,驿卒做翻译,问道:“尔等何人?,为何剪道行?凶?从实招来!”
两个劫匪用?力往驿卒身上看了看,认出?他的?服色,心道:这上面坐的?这个小孩子大?概也是个官儿?。
“小孩子”袁樵沉着脸,道:“先打二十棍!”
自认是个斯文人?的?“小孩子”在“崔老虎”手下?厮混,难免染上了一点习气?。
“#%@#~!!!”劫匪喊了句袁樵不懂的?话?,从驿卒的?表情来看,大?概是骂人?的?。
袁樵一点也不客气?地说:“打!”
二十棍打完,劫匪与驿卒你来我往了好?几句话?,驿卒躬身回道:“官人?,他们说并不是有意冲撞您的?,自认倒霉,您……有事儿?冲他来。”
袁樵想了想,问道:“我要是将他们装在笼子里?活吊在城门上,有人?愿意指认吗?”
大?概是因为他比较凶残,劫匪终于愿意招了。
经?由驿卒美化之后,袁樵了解了部分情况——
楣州在流放地里?算是个不错的?地方,但它毕竟是一个收拾流人?的?地方。虽然?归化做得好?,毕竟新附不久,民风也淳朴也彪悍。众所周知的?,流放犯一般都是重刑犯,而因为争权夺利失败被流放的?犯官家眷其实只占流放犯比较小的?一部分。更多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家伙,包括但不仅限于:谋反从犯不够砍头的?、谋叛的?家属、买卖害人?毒药的?、监守自盗的?、杀人?一家几口未遂的?,以及贩卖人?口的?。
流放地,其实就是一个大?点的?监狱,或者说劳动改造的?场所。凡流人?,按照规定,大?部分是需要劳作的?——梁玉这样的?例外,如果按照法律来讲,单独的?妇人?是不应该流放的?。她是个凶杀、政治双料犯,最后才判了个流放。流放地又多偏僻,各种因素放在一起,使这些地方的?许多事情更加赤-裸-裸,无论好?坏都很直接。
这两位倒霉劫匪是本?地人?,他们的?头子却是一个流人?。这个流人?正是犯了略卖人?口的?罪过,不够砍头,他又使了些钱打点,就给放到楣州来了。原本?路上想逃回家的?,半路上听说老家去了个清官,他又跑回楣州来了。依旧重操旧业,干的?还是略卖人?口的?勾当。
略卖人?口与拐卖人?口还有些许的?不同,拐卖重在拐,略卖很多的?时候还会抢。今天明?显是抢的?时候低估了对方逃跑的?能力,一时失手,便跟在后面追了过来。
袁樵皱眉道:“问他们,为何如此嚣张?”
驿卒依言问了。
劫匪很吃惊,回了一串话?。驿卒艰难地翻译:“他们说,他们已经?很收敛了,收到了州府放出?来的?话?,说是有一个贵人?要过来,大?家都收敛些。他们‘虎爷’……”
“什么?人??”
驿卒低声道:“就是那个贼流人?,名字里?带个‘虎’字,自己就不知道自己的?骨头有几两重了,这群贱骨头也跟着叫……”
袁樵看了他一眼,驿卒马上转到了正题:“他们的?缺德头子说,这等贵人?既然?在这里?呆不久,且忍忍,免得招了朝廷的?眼。可是这些人?也不能不吃饭,不如趁她还没来,先干几笔大?的?,备足了粮才好?过荒年呐。算算日子,贵人?快到了,干完最后一票就歇一阵儿?,安生过个年……”
说着,驿卒都同情起这位缺德头子来了,最后一票折到正主手里?了。
袁樵心里?隐怒,他是本?地主官,楣县作为一个接收流放犯的?地方,县令的?职责之一便是管理这些流人?。他原本?对流人?还有一丝同情之心,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犯了罪的?,有些完全是被不懂事的?亲人?牵连的?,将这些人?教化得好?,也是一份功德。
路上就遇到一个凶犯!
袁樵又问:“流人?里?还有这样的?人?吗?”
驿卒翻译了回来说:“不多,不多,就两三个……”
“两三个?”袁樵气?笑了,同时一阵后怕,要是让叔玉孤身过来,可怎么?是好?呢?
驿卒又翻译了一下?:“是,这个张阿虎是略卖人?口的?,还有一个叫魏正的?,霸占流人?土地,另一个是毕喜,纠结一群无赖单做打手——今天追捕逃奴的?人?里?,有张阿虎向他借的?人?手。就这些了。”
“就这些。”袁樵淡淡地重复了一句。
驿卒低声道:“这些就足够啦,再多,这里?也养不出?来了。”
【你们还想养多少?】袁樵面沉如水:“官府就不管吗?”
“倒是想管来,”这个驿卒自己就能回答了,“打从小人?在这里?当差,七年了,楣州换了三个刺史,现在这位何刺史又病了。主事的?是王司马,王司马是个被贬来的?官儿?,天天喝酒听曲儿?流泪。楣县比楣州还不如,换了五个县令,有三个是病死的?,另一个干脆就没来,上一任接到调令就跑了。现在您来了。”
这都还算好?的?了,总算没有一个官儿?是死在路上的?。
袁樵问道:“难道本?地人?就由他为非作歹吗?乡老呢?”
驿卒接着回答:“嗐,官人?,他那一开始也不惹这些山贼呀。人?家净吃窝边草——先打流人?里?卖起。”
这就更缺德了,好?些个是不知道丈夫、父亲干了什么?,一朝事发被流放的?弱女子。遇到一个不算太艰难的?流放地,打算认命过苦日子,好?歹养活一家人?。咔!叫张阿虎给盯上了,把?年轻端正的?姑娘抢去卖了,把?年幼的?男孩子抢去卖了。卖到哪里?不好?讲,不过张阿虎自己也兼营个妓-院,自己也胡乱享用?一些相?貌不错的?年轻人?。
流人?也分三六九等,大?部分的?命也是不值钱的?,上头官府也不大?容易管,这楣州的?文明?之地自有一片野蛮生长的?自然?生态区——弱肉强食得非常明?显。甚至在流放的?路上,就会发生贿赂押送人?员,将部分有市场的?流人?买去的?情况。
有些时候,可能是好?心的?亲友、路人?施以援手,有些时候可能遇到的?是张阿虎。因为押送途中的?死亡,本?来就是会时常发生的?。押解到了地方,官差报一个“途中遇疾暴毙”,只要不超过一定的?比例,官差银钱入袋,也不会被追究。如果是犯官家属被流放,他们还能收敛一点,如果只是一般的?罪犯家属被流放,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袁樵掐了掐额角,梁玉还给他看个手札,要“仓廩实而知实节”,大?家都太天真了,先别说吃饱了,先活命吧!
【到楣州是来对了,否则高卧京中,哪里?知道外面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呢?幼时随父亲外任,可不曾到过这样偏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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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樵仔细将人?审问完了,先请来“押送”梁玉的?官差,将情况告知。押送官吓了一跳:“什么??竟这么?艰难吗?那——”
袁樵眉眼笼罩着一片寒霜:“难道我还治不得这些流人?吗?不过,还须几位给我带几封信回去。你们回去的?路上要快,日夜兼程。”别的?不为,就为让朝廷把?周围的?驻军给整顿一回,一旦有事,他能把?家眷、包括梁玉,一块儿?打包送过去保护。
他就不信了!还治不了这群死囚徒!
“人?押下?去,待我拜见过府君,开衙问案!”第一案就拿张阿虎开刀!
袁樵肚里?转了一圈计划,正正衣冠,表情又和缓了些,推开门去向祖母和母亲汇报。
两位夫人?也牵心这件事,听完了都好?气?又好?笑:“还真要谢谢这个囚徒如此识时务了吗?你只管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