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凌将自己温习的课业整理好,将给自家先生刘海的信搁置在一旁,准备等下去寄了。
书房狭小,小到仅能摆放几个书架子和一桌一椅。过道只能供封凌一人走过,两旁叠着的书高度等身,挤压着仅存的那点缝隙。
他衣服干净却略有褶皱,衣袖为了不弄脏,还特意戴了一双灰色袖套,看上去相当滑稽。
封父推开书房门,看了眼根本没法下脚的屋子,头疼朝屋子里封凌招手:“你今晚要去和朋友见面?不准再喝酒,松懈了看书,看回头你先生怎么揍你!”
封凌笑呵出声:“先生连收个信都会被查,不可能有机会揍我。”
刘海居于后湖,后湖中掌管天下黄册。黄册乃国之根基,上面写明了所有人的户籍情况、家庭情况以及每年的缴税多少。后湖乃重地,除非皇帝亲自下令,不然只有特定开放时间才可进出。就连死在后湖,尸体也必须收殓好,等开放日才能送出。
这种朝之重地,书信往来必然会被查。
封父当然知道这点,忍不住冷哼一声:“你也就知道跟我贫嘴。”
封凌看向自己父亲:“你要跟我说梁大人的事,说吧。”
封父心一跳。
他知道自己儿子聪明,可每回碰到被自己儿子猜出心思,还是会觉得异常恐怖。封凌年纪尚小,时常笑脸对人,可心思复杂,头脑转动飞快,心眼多到数不胜数。
仿佛会读心。
这种人站在自己这面尚好,站在敌人面,那感受生不如死。
封父尽可能放松自己,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快过年了,梁大人要去傅府拜访自己先生。你是刘海最看重的弟子,和户部有着千丝万缕关系,跟着一块儿去。”
封凌点头:“嗯,梁大人上回和我提起过。这回说了具体几日去?”
封父取出手里的信递给封凌:“给你。上头写了时间。他知道我懒得见他,直接送了信过来。”
封凌从拥挤的书房里轻松走出,拿过封父的信,顺带还点评了一下他父亲的行为:“父亲,您太过清高,不想见,至少表面上不能表现得那么明显。不然我配合起来麻烦。”
封父被自己儿子气到:“我清高?我恨不得一身铜臭!哪像你们,一个个比戏子还会演!”
封父说完立刻后悔。他儿子还小,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这才能在官场走得长远。远不是该像他这样,只能在普通人之间讨口饭吃。他该教他为人为官,而非如此斥责。
成年人的道歉总是干巴巴一句:“记得吃饭,我特意给你买了肉。”
封凌扫了眼信,半点没介意他父亲的话,抬头朝封父笑了下:“好。”
一场争执立刻结束,除了在封父心里头造成了一点愧疚外,并没有让封凌觉得有任何弊处。封凌很了解自己父亲,了解他刀子嘴豆腐心,一条命一颗心全挂在自己身上。
他将信收好,将袖套脱下丢到自己桌上:“那先吃饭。”
天气冷,外头已然积雪。
封父看到封凌的双手,心里头更加愧疚。封凌想要拿下科举第一,每日必然要背文章,要写文章。这孩子自小有主见,热衷实事而非诗词。这块不擅长,却又是科举春闱必考内容之一。
天冷写文章,手自然裸丨露在外。封凌手上好几处冻出了冻疮。手指粗了一圈,红肿得很厉害。这是封凌早年没什么保暖物件就得了的毛病,一直没给养好,每年都复发。
封父粗声粗气:“等下我给你用生姜搓手。”
封凌看了看自己手:“好。”
他的手很漂亮,白皙且骨节分明。等过些时日彻底长开,就更漂亮。他上辈子冻疮……是傅辛夷治好的。封凌想着傅辛夷,将手悄悄藏到袖子中。
要去见她了,怎么就又生了冻疮。
略心烦。
封凌帮着封父做饭,做完用完还想洗碗,结果被封父轰走了。
他晃悠悠回到自己房间里,揣过要寄给先生的信,又摸了一件厚披风,裹着出了门。
京城的雪积了挺厚。不过这儿是京城,有钱人有权人众多,最不缺人打扫官道。主道上的雪都被铲了个干净,地面仅剩下一点湿印。封凌踩在路上,很是怀念这样子的京城。
他望向皇宫方向,又转头去驿站,将自己的信寄出去。
驿站门口,他碰见了眼熟的人。
青年穿着一身软甲,眉眼里全是肃然。软甲半新,在光下泛着光亮。软甲的主人双手背在身后,腰间系着武器。铁甲柔情,这人一副练家子姿态很能骗人。
“郝兄,这几日天冷吧?”封凌笑着问候了一句。
郝兄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漠:“寄信完了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