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大小姐在京城里开了一家花铺。
这家花铺整个景致布置得好似神仙住的一般,里头卖的东西都比别家精致。消息灵通的家里都听说了这个,略有点好奇,却也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推延了去看一眼的时机。
顺天府府尹消息就很灵通,他很早知道了这件事,记在了心上,不过没什么表示。一个花铺而已,家里女眷要是喜欢,那直接就能去买,要是不在意,那就更没所谓。
京城这两天比较安稳,没什么事情,但他一大早起来,左右眼皮就一起疯狂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两个一起跳是什么情况?
带着点迷信思想的府尹默默扯了一小块白纸,沾了白水往自己右眼上一贴。跳财可以,跳灾必须白跳。
堂堂府尹做出这种事情,放出去可能要被笑死,但反正就那么点时间,他也见不着什么人,稍微白跳一下也不是不行。
府尹由于一大早的眼皮跳,今天做事格外上心,每一份公文都要看两遍才给过,生怕出点什么差错。
等外头通知有地方县城乡老求见,他心头一个咯噔:来了。
来人正是那天去傅辛夷店的小姑娘父亲带上京城的地方乡老秦爷爷。
他年纪较大,本是不该随便乱跑的,可有的事情他不说,他怕是以后没人能说了。
秦爷爷被请到府尹面前,先跪拜行大礼:“小民秦根,见过大人!”
府尹让人赶紧起来:“老人家不辞千里来京城,是为何事?”
秦根恭敬跪着,不肯起来。
他语气沉重:“小民要检举青胡县,团局造册!”
府尹一听这名字,顿时明白了是什么事情。这些天朝中上下正在说这户籍更改一事,各方不知道状元郎是什么个状态,又私下里在揣测皇帝是什么个态度,暗潮涌动。
如今突然碰到一个乡老过来吿“团局造册”,这简直是交出了一把剑,给了人整改的理由。
但要不要接过这把剑,是府尹要决定的事情。不接,良心有愧,且万一回头查起来,他保不准会被算团局造册的一员。接了,怕一个不好,全家覆灭。
难怪左右眼都跳,太过可怕。
很多百姓这会儿还不识字,就算识字的不了解民间俗事,怕是根本没法理解“团局造册”是什么个意思。这乡老显然以前也是个读书,一直有所学,这才能知道这个词。
秦根跪拜着往下直说了。
所谓团局造册,就是大家一起来伪造黄册。
伪造黄册是个很难的事情,因为每十年一个更新,要是和上一回的对不上,那就是个连带责任,从上头可以往下清算的。要是查案查起来,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尤其是后湖管理实在严,真要能手伸到后湖去,那地位恐怕已经上天。寻常人没这个地位,有地位的人又没这个自由度去后湖,所以想下手很难。
但难也扛不住有人就是利欲熏心,干脆大家一起伪造,有利一起图。
秦根就说了一下他知道的情况。
他举了个例子,说这人叫张三。
张三的父亲贿赂衙门基层的算手和主事,让人将自己的部分田,挂在了一个死人身上,避免了缴税。黄册上写这家绝户了,那这户人家的田当然就不用缴税了,这就逃了一部分。
然后这个张三的父亲,又买了一部分田,这部分田呢没走衙门的公账,是私下买卖,请人来种,所以税收就不是他来负担。他有钱啊,对方不服,他就打到对方服。
到后来这位父亲有钱更多了,就送张三去当官。
张三当了官,手下的田更加不用交税。但这个不用交税的土地有限,所以余下的地还要想办法,然后就勾结衙门,将自己的良田改成盐碱地。
他的土地不好,交税就又没了。
于是一顿操作猛如虎,他良田兼并万顷,一分钱不用上交,爽透了。
不交税是一方面,回头还有一个不想服徭役。徭役是家家户户都要轮流干的事情,张三一家有钱有权了,和衙门一串通,于是轮流是轮流了,给张三一家偷偷换次序,改人口数。
反正怎么造作怎么来。
没钱的人想要吿张三,那也要有地方吿才行。一来二去,只能吿到乡老这边来。因为那头一群人早勾结在一起了。
府尹听了半天,就问了一个问题:“这张三是谁?张三父亲又是谁?”
秦根没起身:“民间此等事情过多,张三只是小民将多家事情虚构为一例,实际上本县已有数家人因此濒临绝户。家无田地可耕种,替别人耕种,一年到头却填不饱肚子,还不得不多服徭役。”
府尹又问:“那你们知县呢?”
秦根苦笑:“朝中有规矩,知县不可是本地人担任。然而外来者又如何斗得过抱团的地头蛇?这算手和主事的本事,可比现在知县还大。”
府尹无言。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知县拖家带口过去,也就这么一家老小。怎么能斗得过地方那么多人?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自持清高熬三年走人。
要是脾气大一些的,和地方斗死斗活,最后保不准有苦难言。
府尹叹气:“您这问题,有些难啊。”地方管理还是多看地方人士,求助朝廷,朝廷能管得了一处,也管不了多处。
秦根当然知道难,就是因为难,他才会特意上京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