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将灭,官道上飞奔而来一队人马。冲到巨象关面前,为首之人亮出令牌,守关兵士赶紧搬开路障打开城门。
大雪随即落下,掩住了路上行迹。眼见得将要出关,宁和时一勒缰绳,看向队列中身形最小的一位,厚厚的披风,遮住面庞的风雪帽下,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
“驻军不在城中,你可要先休息半日?”
谢寒蝉知他好意,出了巨象关,再想寻个歇脚的地方,可就没有了。军营中其他不论,沐浴换洗可是极麻烦的——宁和时人长得女相,心思却也细,不愧是被四个姐姐带大的,于女子生活上,考虑得比别人多些。
“不必,想来打发我兄长去和程子詹凑合凑合,还是能强抢一处营帐的。”
她连红缃都扔下,狂奔一日,可不就是为了今日能赶到军中。要说红缃如同生离死别一般拉着她不丢手,撕心裂肺说“小姐怎么能不带上红缃”,她就觉得自己仿佛是戏本里移情别恋的负心薄幸男儿。
宁和时别过脸,于无人见处轻轻一笑,竟不比出了名美貌的程子詹差到哪里去。
他幼年有赖四位姐姐拉扯,少不得被指使着做这做那,大嫂又是个喜欢紧张的性子,但凡他哪里磕了碰了,便大惊小怪。
家中姐妹多,他对女孩子就越不耐烦,女孩子总是有许多事情要指派他,要求他,比如说,沐浴要用什么样的花,比如说,喝水要配什么样的杯子,又比如说,不可受寒,不可长途奔波,不可长时间劳累。
他有时候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只知道姐姐们虽然也是将门出身,却因着母亲的教导,各个都是活的极精细的人。
像是这样打算把自己兄长赶出去霸占营帐,是这几天来,他头一次在谢寒蝉身上看见和姐姐们有所相似的地方。
可其实,若是真的是姐姐们来了,不用她们出声,大概他也会自己让出来。
这不过是一句玩笑罢了。
“看来谢兄从小也没少吃姊妹落挂。”
谢寒蝉有些惊讶,有人竟然也回她一句玩笑。
宁和时想了想,翻身下马,到旁边的酒铺,向掌柜买了两坛这里的特产孟河烧。几名护卫与谢寒蝉都莫名地看着他。宁和时略尴尬,总不好说是想着晚间,可以给那两个注定要挤在一起的表兄弟的。
“走。”
夜间,谢寒蝉终于赶到西疆大军驻扎地。
军营禁卫森严,即使是卫国公世子亲自带人,也还有诸般手续要办。
谢寒蝉在营帐中立着,脱了毛皮厚重的披风,长发披在肩上,睫毛上还沾着水雾。霍震骁掀开门帘,一股寒风吹入,谢寒蝉抱着披风缩了缩脖子,回头正见着这位王爷。
铁甲在身,长刀在手,像是刚赶回来。
“宁世子辛苦。”
宁和时拱手称“不敢”。
“工部的官员及吴老汉不日便到,谢小姐是跟我们一路快马赶来的。”他刚要多说两句,却觉得说不出口。
谢寒蝉是什么人,哪里用他多向霍震骁赘述。而显然,霍震骁特地来此,也不会是问候他的。宁和时沉默片刻,向主帅一礼:“末将手续已经办完,先告退了。”
谢寒蝉微笑着送这位卫国公世子离开:“宁世子辛苦。”
宁和时身形微顿,微微侧头回礼,见着女子已将目光转向这里的主帅。他几不可见地摇摇头,拎起带来的两瓶孟河烧,隔空抛给霍震骁一瓶。
“王爷若是得闲,督促女客温酒驱寒。”
尔后,放下帘帐出门去。
霍震骁接下瓦罐装的烈酒,看向谢寒蝉,此人正向宁世子道谢。
呵……
男人之间有些话,真是不用说透。
只是,这真是个不宜出门的女人。
“你先行赶来,不是为了喝酒吧?”
谢寒蝉眨了眨眼睛,驱散了睫毛上的雾气。
“我想知道,我大哥带人上山,有没有收获。”
谢寒蝉打量着大营,这是军中议事之处。谢寒雨见着妹妹,一脸的“我爹怎么能让你来这里”的表情,考虑了半晌,没出声。跟着谢寒蝉来的一位金刀卫已经先行休息,宁和时的侍卫们由宁重带着,将谢寒蝉一路搜集的水文资料全部搬运到大帐中。
宁和时再出现,已经换了一身冬日常服。
霍震骁见他来了,便让谢寒雨通报近日情况。按谢寒雨所说,四批斥候在山上寻了三四天,根据谢寒蝉画的山势走向,在福老汉儿子的带领下,终是于大山深处发现党羌人踪迹。
“初步估计,他们并不是挖掘了湖泊,而是利用此处地形,引水入洼地,湖在深山,有的地方结了冰,有的还未上冻。”
谢寒雨粗中有细,标注相当准确。按照他探得的,正好是一处低于山体许多的深幽峡谷,是天然的蓄水处。
“再往上游,就是党羌人的腹地,我们很难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