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到底是哪条道上的??”
废弃仓库四面围墙,除却角落高处一个小小的窗口外,竟是封得严丝缝合,导致里头全然不透光。
林齐锋被绑坐在椅子上,头顶上吊有橘黄色的灯,由长长的线牵着。
“我晚上还要录节目的!”
他皱缩着鼻子,试图顶开蒙眼的布。
分?明是接到外卖电话才打?开门的,鬼知道外头有人埋伏。年轻时候能学古惑仔以一敌众,到了这?把年纪遇到劈头盖脸一顿打,能反应过?来抱住头已经不错。不过?他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喊过?无数声救命,怎么还是被弄走了?
草他老母的大白天的谁和他这?么个老头子过?不去?
老债?
不能够吧。
以前那帮兄弟大哥死的死伤的伤,剩下不成气候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他还算有本事的,弄个女大学生?回老家喂猪种草,村民都说他羡慕他来着。
如今养女开公司做老板,亲女儿也是个大手大脚的有钱小姐,随便上节目演两场,月入二十万不费吹灰之力。
妈的老子二十万还在卡里没动呢!
想到这个林齐锋又急躁起来,这?好日子还没过两天,万一叫人弄死了怎么办?
“你们是不是搞绑架?”
他撕扯着嗓子叫道:“我没钱,但是我女儿有钱!那个林晚你们知道吧?她是我女儿,当大老板,你们要几十万几百万她都有!!”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笑声,“你女儿不是不认你么?”
变声期的崽子,顶多十三四岁,毛没长齐。
林齐锋心思?那么一转,认定这?是群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声势愈发重起来,“你懂什么?她敢不认我?老子死活都是她老子,你们赶快给她打——”
嗖的一声。
凭借街头火拼几十年的经验,他迅速偏过头去,但仍感到有个锋利无比的东西擦着脸颊划过?去。
火辣辣的触感长久停留着,鲜血涓涓从年迈的脸皮底下溢出。意识到这群崽子正拿他当靶子玩,林齐锋那股火气噌一下给冒了出来,“你们这群死崽子,要钱好好的要钱,这?些把势都是老子当年玩剩的,小心玩出人命你们全他母的——”
又是嗖的一声。
这?回铁质飞镖扎在裤管,几乎贴在皮肤边上,稍微再往左靠一点点,准能戳进大腿里。
林齐锋打?个哆嗦,立马嘿嘿认怂,“不是兄弟,我就是想问问你们想要钱,还是逗逗我这?个糟老头子?”
行走江湖学会认怂都是没错的,不管怎样人家好歹给个面子。林齐锋出于这?个想法而做出配合的样子,可惜他看不见面前的人是谁。
作在二十米开外的椅子上的人是陆淮。
手肘靠着横杆,掌根托着下巴,另外一只手上还把玩着玩惯了的飞镖。听到林齐锋重申女儿林晚资产无数,他再次抬起手来。
暗淡浑浊的灯光下,陆淮那双细长的眼微微眯起,犹如蝎子高高扬起尖利的尾巴,下一秒便要将人开肠破肚”
“嗖。”
飞镖扎入肩膀,引起咆哮般的痛呼声。
“你们到底是谁啊我草?”林齐锋剧烈挣扎起来,连人带凳蹦跳着:“是不是林晚让你们来杀人灭口?还是乔乔?!杀人犯法的知道不?你们谁都跑不了!!”
啊啊。
这?么脏的嘴还是不要提起她的名字比较好。
陆淮面无表情。
飞镖接二连三地过去,好似发挥不稳定,时而错肩而过?,时而浅浅擦破一层皮,鲜少时候扎入非要害部分的血肉之中。林齐锋先是拼命躲闪呐喊,受到四面八方的嘲弄与讥笑。而后因体力不足而渐渐失去力气,或是察觉到自己正像动物表演似的低贱,便干脆装死不动弹了。
“哥你能不能瞄准那里试试?”半大少年们起哄。
“哪里?”陆淮懒懒地问。
孩子们挤眉弄眼:“就男人最重要的那里呗。”
“这?要是中了会?死人不?”
“死不了吧?”
“生?不如死?”
他们毫无负担地讨论着可能性,这?群人中年级最小的才八岁,鬼眉鬼眼的,手指竖在嘴边朝陆淮嘘了一声,从他手里扒拉过?飞镖抬手一扔——
飞镖落在离林齐锋很远的地方,但他身下忽然蔓延出一股腥臭的味道。
“哈哈哈哈吓尿了!!”
“我第一次看到真的吓尿!!”
小崽子们手舞足蹈,陆淮却彻底失了兴致。
恰巧手机铃声大作,他拎起外套边往外走,没等接起电话便瞧见狐朋狗友团聚在门口。其中打?扮最光鲜亮丽地笑着走上前来:“陆大少爷,今晚我的局,给不给面子?”
双手递来烟和打?火机。
陆淮低头咬住烟,衣摆被拉了拉,回头瞧见那个最机敏的八岁小崽子,神秘兮兮朝他勾手指,示意他弯腰说话。
这?个样子有几分?像林晚。
有个刹那,陆淮想,假如他们俩有个孩子,多半也是这样又漂亮又机灵。但调皮捣蛋不服规矩,比起学校里的条条框框,更喜欢和幼稚的江湖帮派混在一起。
他半蹲下身去,任由他扯着耳朵悄悄道?:“你走了那个老家伙怎么办呀?”
陆淮看了眼时间,“六点放人,别让他看到你们。”
林晚的计划是放任林齐锋造谣,造得越厉害越好,他当然不会?破坏计划。抓来折腾折腾只不过?为出口气,谁让林齐锋倒霉,碰上他心情不好。
“那……”
小崽子眼睛滴溜溜转,“你走了我们晚饭怎么办?”
这?群小崽子全是有爹生没妈养的,单亲家庭的留守家庭的各式各样情况都有,逃课打架成天在街头厮混,以前专在街头碰瓷玩诈骗。
有一回讹到陆淮头上去,拿了一大笔钱。于是那段时间陆淮天天被碰瓷,走路能碰倒小屁孩,开车能撞倒小屁孩,抽根烟都能熏得小屁孩原地晕倒。
陆淮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对这类荒废前途的小孩子还不至于太狠心。反正有的是钱和时间,便给他们弄了个窝当做秘密基地,无聊时候来看看他们,给点零花钱带着买点衣服东西的,前提是该上学去上学,周末再折腾他懒得管也管不住。
小崽子们对他既爱又怕,唯独这个最小的胆子大,想方设法暗示要零花钱。也数他功课好、鬼点子多,陆淮很喜欢他,回回给他面子。这?次也不例外,陆淮从口袋里摸出全部的现金问:“作业写完没?”
“写完了。”
小崽子伸出两只小手接钱,眼睛弯弯的。
真?的像。
小财迷手法老练地数钱,抽出几张叠起来塞进口袋,说句谢谢老板,挥舞着红色毛爷爷蹦蹦跳跳进了废弃工厂。
陆淮将他所有动作收入眼底,嘴角起了小小的弧度,又沉下去。心脏骤然疼了一下。
坐狐朋狗友的车,听狐朋狗友的废话,陆淮靠在副驾驶座上昏昏欲睡。光滑漆黑的头发垂盖下来,多了几分?颓废,他的眉眼藏在阴影里,倦倦的。
“哎淮哥。”
充当司机的朋友嬉皮笑脸道:“听说你把那电视上的老头弄来了?真?假?看他年纪不小了,这?你也下得了手?”
陆淮霍然掀开眼帘。
“下得了。”
他侧过头来笑道?:“老头算什么?就算是女人我也打?得下手,有机会试试?”
大家都知道陆淮很少笑,不也太发火。每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双眼拉得更为细长,圆形的瞳孔扁下去,所谓的散漫便消失的一干二净。他黑白分明的眼深深的,犹如深藏一切的深渊,又像是照明一切的镜子。这?样的笑,几乎是恶意的凝聚体,艳丽带刺。
气氛瞬间化作沉沉的铁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坏了。
陆淮今天心情不好。
大家都知道该夹紧尾巴,免得惹到祖宗下场凄惨,但娱乐场所离不开酒和女人,二者相互作用再加上迷离灯光和音乐,神仙都逃不了飘飘然。
这?智商一旦下线,嘴巴便没了遮拦,不知哪个孙子又提及陆淮好久不掺和打?打?闹闹的事,突然重出江湖竟然是为了为难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头。
“这?不是老头不老头的问题好吗?”
醉醺醺的男人摸着下巴笑道?:“摆明是女人的问题。那个林总长得不错,性格不是我的菜。我还是喜欢她综艺里那个游戏环节,你说作是有点作吧,但娇滴滴的那副做派绝了。淮哥你怎么说?”
说完笑嘻嘻转去面对陆淮。
他看到陆淮又短促地勾了一下唇角,残留的理智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他就被打?了。
陆淮打人的时候非常冷静,前后没有呐喊,也没有任何预告。他眼睛都不眨一下,非常冷静、精确,谁都拉不住,也不敢拉。
这?下场面全乱了。
围观全程的容礼却是不慌不乱,说句‘先别管他’便自顾自笑眯眯的抿两口酒,看戏似的好整以暇。
他认识陆淮的时间比乔司南还久些。
陆老爷子老年不甘寂寞,干脆开始带孩子。有人敬佩他为人处事,有人图他功勋人脉犹在,外头的孩子本家的孩子加起来近二十个,他是其中一个,陆淮是最后一个。
最不安分?的那个。
陆淮从小没少挨罚,后来也没少挨揍,但他从不还手,像块软豆腐任打任骂,以至于明明挨打的是他,你反倒越打?越生?气。这?个方面乔司南大约深有体会?。
这?是陆淮第一次主动出手。
第一次真正参与到打架这件事情里来。
他浑身气势压人,沉默的面庞凌厉如刀。这?是说不定?道?不明的一种气场,非要比喻的话,光是瞧着他,你就仿佛置身于血腥之中,连鼻尖都嗅到那股子铁锈味。
可惜。
这?样的人无论是成为漫画家还是谁的男朋友都太可惜,应该留在官场上玩弄着权术才对,即使做个高智商连环杀人犯也不错。偏偏他要叛逃入世俗,在庸俗的人群中做个冰冷的清醒者。
太可惜了。
容礼放下酒杯。
眼神径直忽略鼻青脸肿的炮灰,他静静看着陆淮,“不想再被老头盯上的话,差不多该收手了。”
陆淮蓦然松开手,拨开人群回到沙发上去。
“我想她。”
他忽然道:“我还是想抱她。”
——
谈心环节到。
两位知心哥哥到位。
求助人陆淮丧气满满趴在桌上,犹如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感到脑袋上有人作乱,他伸手抓住一只小胖手,撩起眼皮瞧见乔司南身旁坐着个小姑娘。
白白嫩嫩的。
但是没他和林晚的小孩可爱。
陆淮看向乔司南,“你怎么拖家带口的?”
乔司南理直气壮:“你怎么孤家寡人的?”
“……”
千年等一次陆淮人生?低谷,万年等一次陆淮无言以对。死对头乔司南身心畅快,揉了揉陈小姐的小侄女的小脑瓜道?:“你继续玩。”
小侄女腼腆笑一下,从兔子包包里到处五颜六色的头绳和发卡,横七竖八往陆淮那头漆黑带卷的头发上招呼。
乔司南摸了摸自个儿的板寸头,感觉逃过?一劫。
“从最基础的开始。”
他装模作样地敲击桌面:“你真?喜欢林晚?”
“喜欢。”
哦豁竟然老老实?实?回答了?
“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