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渐有鱼肚白,夜色褪去大半,但天色仍阴暗灰败,轰隆隆雷声传来,几颗雨点打在熊平的铠甲上,发出闷顿的声响。
他已换上征战时所穿的战甲,坚硬无比,刀枪不入,又取出他锋利的宝剑握在手中,双目赤红,如野兽般咆哮:“赵枭,快来与本王决一死战!”虽然左臂带伤,血还未止住,可他顾不得了。
他都听到了。赵枭的真实身份,是秦王之子。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捣鬼。是赵枭,撼动他的江山,觊觎他的美人。他要将他剁成肉泥。
熊平在半空中挥动那柄巨形宝剑,越来越密的雨点打下,在剑身上打出朵朵水花。
商默见他模样凶狠,大感危险,立刻对赵枭进言:“公子,熊平正在做困兽之斗,不必理会他,放箭射死便是。”
方才一直没有强攻楚王的宝殿,只是在为楚国最后的王留下几分颜面罢了。若军士强攻,不出半刻,熊平的身体就会变成筛子。可此时,他冲公子叫嚣,已经危及到了公子的性命安危,还是快快射死他了事吧。
“不妨事。”赵枭摆摆手,走入雨幕之中,拔出他的随身佩剑,跨过血河,踩过尸山,站定在熊平身前。他没有丝毫的慌乱,从容镇定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众人皆被他折服。这才是王者的气度啊。
闪电在空中劈出亮光,熊平大喝一声,挥动着宝剑就朝赵枭横劈。又是一阵闷雷,被雨水阻隔,视线模糊之下,只能遥见两道白色剑光闪个不停。
江白竹手脚冰凉,心里的滋味实在难说。一个是对自己宠爱无度的楚王,另一个是待她亲厚的未来皇帝,两人却正在交战。她知道,赵枭绝不会有事,熊平必死。
自己名声被熊平所累不假,可她也受过熊平千般万般地娇宠,即便是她随口撒了个谎,称有疾不能侍寝,他都深信不疑。
私心而言,她不忍他落到了今天的地步。眼睁睁看着敌人打进家门,山河破碎,大厦倾倒,他的谥号会被后代史官命名为“楚厉王”,厉者,杀戮无辜,暴虐无亲,愎狠无礼,扶邪违正是也。
对于天下人而言,这就是熊平的一生,暴虐嗜血,昏庸铺张,是个无可救药的亡国之君。而江白竹,却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他掏心掏肺地宠爱着自己,为她将后宫三千佳丽全部抛在脑后,对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经大脑全部相信。这股爱是单纯至极的,不掺杂任何的利益和其他干扰。
他不是个好君王,甚至不是个好人,可他对自己的感情,却极深极用心。人心都是肉长的,见他就要被杀,江白竹很难过。
大王,愿你来世平安喜乐,寻得个真心爱你的女子,远离厮杀纷扰,一生顺遂。她能做的,也只能是默默为他祈祷。
两道剑光骤然停下,是剑刺进血肉的声音。熊平栽倒在地,半身陷进雨水泥血之中。
赵枭收剑,看着被他一招捅穿心脏的楚王,浓烈的快感迅速爬满他的身心。这是权力的滋味,是噬心蚀骨的滋味,只要尝过一口,就再也戒不掉。
“熊平,你输了。”你把江山,输给了我。
熊平尚未气绝,他喉咙咯咯响着,是不甘,是恨,是无处宣泄的满腔怒火。
“美人,本王的美人…”生命正随着汩汩鲜血的流淌而消逝,意识渐渐模糊,浮现在熊平脑海中的,不是楚国臣民的结局,不是他家族将灭的凄惨,而是韩姬第一次仰面看他的模样。这个他全心全意爱着,即便此刻都爱入骨髓的女人。
不会再有什么思考的过程,只是单纯地想着她,嘴里不停念着“美人”,就快要化作一缕执念。
雨点渐渐稀疏,天色比方才要明亮了几分,视野一下子清明了不少。赵枭顿住脚步,拿剑的手竟有轻微的战栗。
因为,他清晰地看见,自韩姬的眼角,滑出了一滴泪。
难道,你爱着他?
这念头在脑中升起,顿时打破了他处变不惊的气势。他慌了,弑杀君王的快感瞬间被扑灭。赵枭瞳孔闪动,心若鼓擂,熊平微弱的呼唤仍在耳边萦绕,就像诅咒。
赵枭强迫自己快些振作,他还有很多大事要办,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在旁人的眼中,赵枭只是顿了下步子而已,没人能看出他心中正在汹涌翻动着情绪。情绪不外露,这是身在高位之人必须学会的一件事。
赵枭轻呼一口气,挂上属于胜利者的笑容,走至苏鱼面前,拍着他的肩膀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经过雨水的冲刷,苏鱼脸上身上的血已被冲下,然而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衫,却不会轻易褪去那鲜红。苏鱼得意道:“熊平的儿子们,都被我杀了。一个都没跑掉。”
不止是他的儿子,还有女儿,姬妾,以及那位被幽禁冷宫的废后,田妫,这些人,都被苏鱼带着人屠尽。若不是要争抢储君,他的儿子们便不会聚得这么齐全,实在叫他省了不少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