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雨出殡的那日,卫僖一身素缟,双颊微陷,神色凄惶,跪坐在门前迎送宾客。
要想俏,一身孝。卫僖脂粉未施,素面朝天,此刻却别有一番惹人怜爱的味道。街上来回走动的男子,有不少都拿眼睛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摸摸地瞧她。
公子雨不在了,卫僖守孝过后定会改嫁。也不知她的下一任夫君会是谁。
江白竹以公子枭夫人的身份前来吊唁。
卫僖恍惚中见了她来,各种滋味涌上心间。她按照礼数拜谢江白竹,江白竹亦跪坐下来,冲她回礼。
“夫嫂,请节哀。”江白竹神色淡淡的,将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瞧在眼中,却不能提起半点真正的关切怜悯。
卫僖用帕子拭去眼泪,又谢过她一回。
“夫嫂日后有何打算?”卫僖与赵雨无儿无女,赵雨的父亲贵为秦王,不需要她来侍候。以她的家世,想必是要再寻找一位贵族子弟嫁过去。
“哪来的什么打算。夫君去了,我只是个女子,能做得了什么主,任凭我父亲安排吧。”卫僖低垂着眸子,眼神空幽,似乎灵魂都被抽走了大半。
江白竹蹙眉。卫僖她总是这样。
“夫嫂,你太没有主意,做软柿子给人捏。倘若你硬气些,赵雨怎么会那样欺负你,怎么会让你沾染那些肮脏的事,叫你下药来害我。”江白竹将声音压得极低,恨得咬牙。
卫僖瞬间惊恐瞪大了眼,嚅动嘴唇,声音颤抖问道:“你……你都知道了?”
江白竹冷哼一声,瞥转头去。
卫僖心脏狂跳,大口喘着气。她胆子小,做亏心事时就已然叫她心虚,亏心事被揭穿,更是惊吓不已,此刻几乎就要昏厥过去。
她眼泪稀里哗啦洒出,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哭哭啼啼道:“弟妹,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你也是女人,应该被教导过,丈夫就是天,丈夫说的话必须要听从,半句都不能顶撞。你想想你在楚王身边时遭过的罪,便能知晓我的难处。”
江白竹与她闲聊时,确实曾说过自己在楚王身边时的不如意。看似光鲜,恩宠无两,实则无时无刻都要看熊平的脸色,还要防备着暗算。倘若行差踏错半步,等着她的就是个死。
可这并不能代表,她无条件的顺从熊平,事事迁就他,像个奴隶一样卑贱。
“顶撞了又能怎样。”
卫僖正沉浸在她巨大的哀恸中,泪水连连,打湿了衣襟,没能听清江白竹的话。
“我说,你顶撞了他,又能怎样!”江白竹攥住她两只肩膀摇晃,声音拔高了两分。
卫僖从自我伤怀中被激得缓过神来,呆愣楞看着她。
是啊,她受过不少委屈,也因女儿身被楚王连累过名声。可她从不自轻自贱,更不会傻乎乎地将男人视作不可反抗的存在。无论身处何处,无论所在的世界是怎样的残酷,她都永远记得,自己是个有尊严的人。
“女人是人,又不是任人宰割的家畜。男人说女人要卑贱顺从,不过是哄你替他们做牛做马,若连你自己都信了那鬼话,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江白竹直视着她的双眼,从卫僖那双明亮的瞳孔中,她看到了自己漂亮的脸,此刻显露出狰狞,不甘,又悲怆。
街上百姓与进出宾客觉察到两人的异样,纷纷驻足朝她们看来。
卫僖被她的话惊到。有股别样的情绪从心底升腾蔓延。
江白竹低声喊完这句话,浑身脱了力,两条手臂垂下,踉跄着站起身,转身就走。
“弟妹……”卫僖微张着嘴,轻呼了她一声。
江白竹没有回头。她已经用尽了她的仁慈,再也没有耐心与卫僖心平气和地对坐。若她再转身,恐怕就要毫不留情,当场质问她的帮凶之罪了。
“走吧。”江白竹冲香草疲惫道。香草扶着她坐上马车。卫僖看着马车绝尘而去的背影,耳边又响起她方才所说的话,一时间,陷入了更为沉顿的悲戚中。
两个月后,赵雨凯旋而归,百姓们夹道欢呼相迎。经此一战,赵枭在秦国树立起了极高的威信。
赵雨死了,他原来的手下大多投靠了赵枭,赵枭在秦国的势力越来越大。
而秦王赵治,本就患有哮症,又闻赵雨战死,悲病交加,已经卧榻两个月,立储之事不得不被提上议程。
毫无悬念,赵枭被册立为储君。
赵治卧榻,赵枭一人揽起军国大事,又日日来赵治身旁殷勤服侍,伺候汤药,忙得不可开交。他每次归家时,都已是深夜,不待鸡叫便起,又摸着黑出门。
江白竹知道,他回来过。每个清晨她醒来时,都能够摸到身边的位置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他肩上责任重大,她自然体恤,从无半句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