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容太后万万没想到,邬瑾儿会偏袒这小太监到这个地步。他们两个人,一定有鬼!今日,决不能就这样放了他们去!
“绿红,把康全带过来。”德容太后此时已经懒得伪装了。她卸下所有的假意笑容,浑身散发着多年身居高位而得的威严,正了正衣襟,面无表情凝视前方。
康全?
江白竹眸色一滞。
大半年之前,因与这个小邱子拉扯了一会儿,康全便被德嘉太后施以三十杖,险些被打死。好在老天有眼,又或许是他康全在大佛堂沾了些佛气儿,他捡回了一条命。
膝盖往上被打得筋肉碎裂,余生,再想正常走路已是不可能。他架着一副拐,极缓慢地走进了熏香缭绕的屋子。
康全心里装满了对德嘉太后的恨意。
他今时今日的光景,都是拜她所赐。
所以,在他终于能架着拐杖走路时,第一件事,便是去咸福宫中找德容太后,将他得知的那件惊天秘闻告诉她。请她这个德嘉太后的死对头出面,对付德嘉。
康全一进屋,看清了上首坐着的德嘉太后,熊熊怒火燃上了心头,又看见了跪在地上的邱宁,当即伸出食指,目眦欲裂,毫无顾忌地指着邱宁尖厉道:“他是个假太监!他是冒充的!”
江白竹默然。
满屋的贵人默然。
因这句话,邱宁挣扎求生的念头瞬间被狠狠掐灭。之前的心慌战栗,浑身僵冷顿时消失不见,倒是生出些放松与坦然,且难得地感觉到疲惫。看来今日,他终究是逃不过一死。
父母弟妹已被他安置在了稳妥的居所,断无性命之忧。他唯一对不起的,便是德嘉太后。
太后对他这样好,可到了最后,终究是自己,拖累了太后的名声吗。他真是死不足惜。邱宁绝望而悲戚地在心中苦笑。
“呦呵,假太监?不知是个什么假法?呵呵呵。”德容太后拿手背抵着嘴笑了。
“这个小邱子,是个男人!他根本不是太监!”康全继续恶狠狠道。
“是不是太监,将他裤子一褪便知。来人,将这个小邱子给我拖下去,验明正身!”德容太后拍桌,因就要等不急这最后胜利的一刻,她呼吸都变得急促。
“谁敢在哀家面前放肆!”江白竹暴怒而起,将身旁的桌子掀翻。
正要动手的侍卫们见她这模样,只得立刻下跪。
“德容太后。您可是答应过我的。触及永和宫威严之事,查验我宫里人,方才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哀家已经给足了姐姐的面子,配合你查过了人。”
“可现在!不知您从哪找来这么个半死不活的太监,又来构陷咱们永和宫,不肯给咱们好脸!小邱子怎么可能是假太监!”江白竹指着康全大声叫喊道。
事到如今,萧瑕既然让康全前来指认,便是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她也不必再有任何顾忌,大大方方,当场发作便是。
“德嘉太后,究竟是与不是,只要查上一查,便立刻明了了!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快动手!”德容冲近身的几名侍卫低声嘶吼,她实在等不及了。
可德容太后毕竟比德嘉太后要低上一级,两宫太后如此胶着,他们实在不敢贸然偏帮了谁去,便只得按兵不动。
江白竹继续表现出一副暴怒已极的神情,高声道:“好,姐姐,看在咱们姐妹一场的份上,德嘉再配合您一回。既然你执意要查验,那便由哀家,亲自替你查。哀家的话,可还做得数吧。小邱子,给哀家站起来!哀家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康全说的假太监!”
邱宁实在难以言述接下来的心情,以及感受。他的的确确是站了起来。随后,德嘉太后竟走近了他,当着满屋子贵人与奴才们的面,将那只又小又细的手的手背抵在那处,来回转动着按了两圈。
他的一双眼,被迫迎上她的视线,本以为会等来山崩地裂般地震惊暴怒乃至酷刑加身。可他从那眼中看到的,却只有前后如一的平静,漆黑,宛如一滩死水,没有激起半点水花。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江白竹转身,衣袍的下摆随着这动作翻飞而起。
她当即指着康全大喊:“将这个构陷哀家身边人清白的狗奴才拿下!”
“不……不可能……”德容太后的帕子掉了,她嘴唇颤抖着倒退了几步,被绿红扶住,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料到许是德嘉仍在偏帮,正要说话,就见德嘉太后身边的宫女赭蓝,得了德嘉的吩咐,拿着什么东西朝她走来。
“德容太后,有几样东西,还请您过目。”
赭蓝拿着几张信纸,站在德容太后身前,将信的正面对着她,一页一页地翻过。
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德容太后险些就要晕倒过去。她的手在簌簌发抖,几欲淌泪。
这,这些是萧家人所犯罪行的罪证,最要命的是,其中竟然有她哥哥贪污军饷的证据!
皇帝正因打仗之事发愁,若在此时,这等军饷被贪之事被捅出,她与皇后的性命自然能保得住,可他们萧家,就要完了。
江白竹见她慌了,心中冷笑。萧瑕,我说过,触怒我威严之事,仅此一次,绝不能有第二次。你既一定要在虎口拔牙,那我就得让你知道后果。怎么样,现在还有底气闹么?
她当即指着德容太后的脸,一只手捏着衣袍,声嘶力竭喊道:“什么假太监真太监,什么男人不男人,我看,德容姐姐是故意与咱们作对,明里暗里,都是在指我不贞洁是不是?好哇,今日闹得这么大,又是落红又是假太监,先查过她们最后再来查我,原来都是在针对哀家!哀家到底哪里惹着了姐姐?姐姐要出此毒计来害咱们,啊?哀家今儿便把话撂在这,哀家对得起先帝,这副身子是清白的。若您还是不信,便来验查我的身子罢!查一查,哀家到底是不是处子之身!”
说罢这番话,江白竹撂袍,适时擦擦眼泪。
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
德容被这一席话憋得脸色发青。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康全仍在挣扎乱叫:“德容太后,奴才断不会弄错的,是德嘉太后在偏帮着小邱子!一定是这样!”
德容太后的汗水自额间滚落。她看着邬瑾儿向她投来的得意洋洋的眼神,知道这一切都是邬家的手笔。邬瑾儿在威胁自己。若自己继续揪着她不放,她定会让她父亲将此事捅出,到时候,便是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德容极度不甘。可为了萧家,她只能收手。
“康全,以下犯上,出言不逊,污蔑东宫太后,罪无可赦。将他拖出去,乱棍打死。”德容伸掌抵住眉心,咬牙道。
“什么!康全儿说的都是实情,小邱子他不是真太监,不是真太监……”康全再次被封住嘴,拖了下去。
这次,他再也捞不回命来了。
月妃连带着尚未离去的几位宫嫔,着实想不到,竟然亲眼目睹了这样一场大戏。
德容太后正歪在墙边,绿红拂着她心口不住捋顺,那小宫女此刻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呜咽低声哭泣。而德嘉太后,则气定神闲地站在最中央,掸掸领口道:“赭蓝,小邱子,咱们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