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日愣住了。
本来很久没见的灰叶真言突然找上来就有点让他惊讶了,还莫名其妙地拽着他领子凶他。
四月一日:???
而且,“驱害避利”什么的……
他微皱眉,手搭在对方的手腕上,“真言,你突然做什么啊?说到底,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
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你现在的情况你自己也清楚的吧,为什么还要坚持……”
真言说着说着,自己却感到了些许迷茫。
我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过来呢?
国中毕业以后,明明已经决定要逐渐不和君寻来往了。
他这个时候才深刻地意识到了语言这种东西的空洞。
如果言语并非和心意相连的话,就只是单纯的符号的叠加组合,不加以思考的话,连脱口而出的话都会令自己感到违和。
比如,狗卷棘平时因为咒言的发动条件,只使用饭团馅料名称来与他人交流,哪怕过去在自己家里也是这样。
但这其实是表象。
狗卷一直是在用心和大家沟通的,所以大家能够明白他的意思,但真言因为自己术式的发动条件,并不擅长于这种高级别的说话技巧。
四月一日抿着唇,道:“不关你的事吧,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对于父母早逝,至今常年独自一人学习、打扫卫生、做饭、购物,只依靠着自己生活的四月一日而言,把这一切当作是自己个人的私事倒也正常。
但真言本就是因为这一点才生气。
虽然生气,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也是擅自单方面几乎和君寻绝交了,倒也没资格现在在这里生君寻的气。
于是,他的语气逐渐平复下来,松开了四月一日的衣领,双手握住了他的那只手。
很冰凉。
冰凉到刺骨。
比灰叶真言自己本就偏低的正常体温要冷多了。
“你和那个人继续这样见面的话,即便你们双方都不愿意,你的生命力啊精气啊之类的东西也会被吸走。”
“我觉得,你会那么想要和那个人见面,执着到近乎上瘾的程度,身体这么不舒服、天气这么冷还是坚持在这里等,那个人也肯定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大概和你一样,对和你见面这件事上瘾了。”
“但也正因如此,那个人不会希望你因此而死。”
四月一日的眼瞳颤动,嘴唇微张又紧闭,突然,似有所感地侧头望过去。
是那位这些日子里来每天都会约定见面,一起喝热饮,一起聊天,一起吃便当的妇人。
正体不明。
但这也无关紧要。
他们彼此把对方当作了过早离自己而去的母亲与儿子的慰藉,充满怜惜与眷恋。
她蹙眉而立,眼里含着泪光。
四月一日连忙说:“我没事的!”
灰叶真言用食指抵住了四月一日的额头,不让他坐起来。
“君寻。”
他今日第一次叫了对方的名字。
“侑子小姐之前跟我说,人拥有选择的权利。”
“选择幸福的权利,以及,理所当然的,与此相对的——”
“选择不幸的权利。”
他说到这,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微光流动。
“虽说是人各有志吧,但是呢……”
“你的生命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东西。”
“你与他人共享着你的生命,自此,它不再是你的私有物。”
“正因如此,这个世界上才会有悲欢离合一说,才会有爱恨。”
说到这,百目鬼静穿着一身弓道服走来,打破了这个僵局。
他手上拿着弓。
却没有带箭。
百目鬼静本身是个普通人,并没有任何的特殊能力,常人看不见的事务他确实也看不见。
但作为寺庙继承人的他,遗传到了一项祖辈的天赋,天生拥有极为清澈的「气」,寻常污秽之物无法近身,且可以凝聚这种能量,化为破邪之箭。
他虽然看不见那位妇人,但一看这明显是根本没谈妥的架势,根据他们视线的方向,拉开了弓。
四月一日的视线中,那位妇人在消失前说了什么。
但他根本听不见。
只能看见口型。
*
这就是百目鬼的做的「选择」。
哪怕四月一日会因此而恨他,他也想要用这种方式让他活下去。
灰叶真言看着天空中落下的薄雪。
夏油杰想要去送死。
这一点夏油杰自己或许没有意识到,但他的确是心怀死志的。
并不是指这一次。
而是自从决定要把那个村庄屠戮殆尽之时,就一直是这样了。
他曾经一直把自己那高傲的「正论」作为行为准则,保护弱者,保护非术师。
但当这一切都随着天内理子之死,与自己的骄傲一同被击得粉碎时,思想发生了大逆转。
但夏油杰并非是转而把“消灭非术师,建立一个只有术师的新世界”当作了新的「正论」。
虽然他的的确确是想要做到。
他只是自己把自己置于了绝境而已。
不想得救,也不愿求救。
只是端坐在高高在上的,残破的莲台之上,散发单衣,用那双看不见未来的眼睛凝视着这个令他感到呼吸不畅的世间而已。
当然,以上全是灰叶真言的个人想法。
夏油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不是由他说了算。
虽然他自诩没有人比他更懂夏油杰。
那么,灰叶真言自己该怎么办呢?
*
把昏迷的四月一日送到「店」里后,百目鬼撑着油纸伞,问了灰叶真言一个问题。
其实也不算问题,而是一个陈述句。
“我以前见过你。”
“……欸?”
“十年前的那次夏日祭上,我跟在爷爷旁边。”
?
灰叶真言眨巴了一下眼睛。
“你当时还有和一名男性在一起。”
“牵着手。”
不知为何,百目鬼还要强调一下牵着手。
真言又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恍然大悟。
瞳孔地震。
“欸?欸——!”灰叶真言的手指在颤抖,“你还真是男大十八变啊。”
百目鬼仍然面色不改,语气也是平淡沉稳的。
“毕竟已经是十年前了,和现在差别很大才正常吧。”
“我是因为你的眼睛颜色很特别才认出来的。”
真言:……那你眼神也太好了!各种意义上。
他转而道:“我不会问你为什么要隐瞒自己不是第一次去那个祭典,但倒有一件在意的事。”
“…什么?”
“不穿了吗?”
“不穿什么?”
“和服。”
言简意赅,但真言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真言声线颤抖,“我又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才穿的!”
“是吗,我还以为是因为你喜欢呢。”
“不喜欢,”真言再强调了一遍,“但也算不上讨厌。”
“那不就是喜欢吗。”
“不是——!”
真言想,他可以这样快进,但别人不可以!
就是这么双标。
*
他没有回学校,而是直接跟五条悟说了一声,就请假回家了。
顺便日常保养了一下家里的结界。
在接到了东京校获胜的消息后,社交性质地转发点赞祝贺之后,就过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一开始,因为好久没见,父母对他格外宽容,但差不多三天以后,就遭到了母亲的嫌弃。
“真言,你不要整天除了吃饭打游戏就是瘫在床上,至少动一动啊。”
对此,他只是在自己久违的柔软床铺上抱着枕头翻了个身,用被子闷住了头。
这样的废人生活持续了大概一周后,12月24日当天,扇言一副这孩子怕不是没救了的灰暗表情,来找他谈谈人生了。
“怎么了?你爸不靠谱我也知道,你不愿意跟他说,可以跟我说说。”
还顺便踩了灰仁一脚。
真言不说话。
扇言一手摸着他的脸颊,捏了一下,揉揉揉。
“今天可是你的生日,一切任性都会被轻易原谅的。”
真言两手捂脸。
“好想去太空自杀。”
“……你是打算怎么上去啊?换一个。”
灰叶扇言一边总感觉这个“在太空自杀”的说法在哪里听过,感慨自己也真是上了年纪忘性大。一边蹲下来,牵着坐在床沿上的自家傻孩子的手。
灰仁:(喷嚏)啊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