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和青平日里话就不少,加之池招在场,难免聊一些工作的事。他很有?热情,始终有?话可说。
詹妮也偶尔插两句,不熟的人会觉得她傲慢,但?熟悉了便知道她的洒脱与开朗,时不时发笑,却丝毫不令人感到失礼。
这种场合下,与他们相比,池招反而话少了。他大多时候都在聆听,目光落在远处不相关的东西上,但?的确是在听的。发表观点时,他从不废话,大多精准而简短。
最安静的就是宋怡了。毕竟她认识他们的时间不长,而且,这里两位都是上司,她历来又慎重,因?而总是面色平静、默不作声。
就像詹和青所预料的那样,詹妮果然喝了很多荔枝果味的米酒。
夜色渗透窗户时,室内的画风与刚才还其乐融融、和谐温馨的场景已经产生天差地别。
此时此刻,完全混乱。
詹妮喝醉时整个人变得很活跃,活跃过头,到了脱离詹和青掌控的程度。
在池招用电视放动画片时,詹妮一脚踩上桌子,左手拎着酒瓶,右手拿着勺子,醉醺醺地宣布道:“我的梦想就是走上这个舞台!接下来!我给大家表演一首《忘情水》!”
詹和青赶忙掏出相机,正要按下快门,结果立刻被妹妹一脚踢翻。
“It'sovernow,themusicofthenight——”詹妮用标准的美式英语做出醉酒后的胡唱乱哼,然后,她挥动勺子大喊,“接下来还有?人想表演吗?!”
“这个疯女人,”詹和青揉着后脑勺起身,“怎么可能会有?啊!”
然而,就在此时,桌子对面有人举手。
宋怡举起左手站了起来:“我,想唱一首《少年先锋队队歌》。”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聚拢过来。
在场唯二保持着清醒的詹和青与池招对视,詹和青抬起手,在宋怡面前晃了晃:“宋秘?”
只见宋怡脸上仍然没有?表情,仪态也很规矩,然而,她的脸显然比平时稍红一些,双目也空空洞洞地平视前方。
“不是吧?”詹和青忍不住大喊起来,“你怎么也醉了?!”
宋怡不是故意的。
她一开始只是尝了一点。新鲜的米酒很香甜,加上荔枝的滋味,令她不由自主又喝了一口。
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宋怡又不怎么发言,在旁听过程中,她不知不觉喝了大半瓶。
然后,眼前的世界就逐渐梦幻起来了。
“好!”就在这时,詹妮大喝一声,放下勺子端起酒杯,朝宋怡伸去,“就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让我们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让我们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让我们轰轰烈烈把?握——”
詹和青把?她嘴给堵上了:“你少说点吧!”
年轻男性的单身公寓里,詹和青看向自己正在看动画片的友人,池招盘腿坐在沙发上,电视机里播放着动画片《南方公园》。
怎么办?
詹和青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送宋怡回去吧。詹妮在我这里也有?房间,我安排她去睡觉。”
池招像猫一样蜷在沙发上,一边往嘴里塞着爆米花一边看向詹和青,他没答应也没拒绝。
不等回应,詹和青已经打电话叫了计程车,然后去给詹妮放热水。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起居室立即冷清下来,只剩下池招与宋怡隔着餐桌、酒杯、盘子与各色刀叉相望。
等到这一集动画片结束,池招这才起身。他说:“走吧。”
喝过酒的宋怡晕晕乎乎,但?至少没像詹妮那样难以控制。她平日总是板起面孔,这时涨红的脸颊却软绵绵的,明亮的眼睛不停地转动着。
她乖乖跟在池招身后出去。到院子里时,池招抱起手臂,转头看见她怯生生打量自己的目光。
他被她直勾勾地盯着,忍不住想用力揉揉她的头,中途觉得不妥,最后还是收手了。池招问:“你在看什么?”
宋怡摇了摇脑袋,随后把头栽下去。
好乖。
池招望着宋怡难得一见喝醉的样子,忍不住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宋怡迷迷糊糊在他靠近时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脸。池招则毫不遮掩地回望向她,像命令小动物一样说:“穿好衣服,别乱看。”
指令比他想象中更有效,听到他的话以后,宋怡居然真的试着穿他的外套。如今气温也不低,池招本来只想借给她披一下,没想到宋怡老老实实仔仔细细将手臂套进袖子,甚至连拉链都拉到最上面。
完成?以后,她张开手臂,用幼稚园小孩展示成果一般严肃地说道:“穿好了!”
“好厉害。”池招忍不住笑。迟疑片刻后,他还是伸出手,借着抚摸弄乱宋怡的头发,“奖励你。”
往日一丝不苟、完美无缺的秘书宋怡,此时此刻居然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身着男式外套与中裙高跟鞋这种不合时宜的搭配,朝雇主露出天真灿烂的笑脸。
池招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
不是做梦。
坐上计程车以后,宋怡开始唱歌。
最开始,池招只是疑惑她在朗诵些什么。当他辨认出“劳动的快乐说不尽”来自于儿歌《劳动最光荣》时,池招明白了。她在唱歌。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宋怡是音痴。
而且是一个唱完后会郑重其事询问身边人“好听吗”的音痴。
在池招拍着手认真回答她“超好听”的时候,出租车司机笑出声来。
“年轻人你脾气挺好啊。”司机乐呵呵地搭话,“女朋友喝醉了吧?别吐在车上噢。”
不说不要紧,一说,宋怡突然抓住门把手干呕起来。
出租车紧急刹车,还好已经到了宿舍那条路的巷口,他们索性下车了。
夜晚的道路上看不见多余的人影。为了减缓呕吐欲,也为了使她尽早醒酒,池招去便利店买了冰淇淋。
拆开自己那份时,池招发现宋怡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于是他把?自己那份拿给她,转而撕开新一份的包装。
宋怡用勺子吃了一口,立马紧紧蹙眉,摆出平常看到加班通知时才有?的表情。
“冰到牙齿了?”池招俯身去检查她的脸,“还是说不好吃?”
宋怡点头。
池招接过她的那份,然后作为替代,他将自己手中刚打开的那份给她。尽管它们都是同一种口味。
他毫不顾忌,直接拿她用过的勺子。宋怡吃着冰淇淋,用木讷的眼神望着他。
池招又用冷冰冰的表情问:“怎么了?”
他们继续朝前走,一开始,宋怡还能跌跌撞撞步行。等抵达一盏路灯下时,她突然蹲下了身。
池招停下脚步等了几分钟,最终还是往回走。“走了。”他说。
宋怡把脸埋在臂弯里,听到声音抬起头。她看着他的脸,重影一片中,宋怡恍惚回到十二岁。她说:“爸爸。”
……
“回答错误。”池招蹲下身,望着她耐心?地回复,“我不是你爸爸。”
她没能听明白他的话。酒精像纤细的冷烟花,在脑海里迸溅烟雾与光斑。宋怡用手撑住自己的脸,浑身滚烫而冰冷,她问:“你为什么不爱我?”
记忆里温暖的父亲已经被将她打倒在地、翻箱倒柜找钱、最后再夺门而出的男人代替了。
池招撑着膝盖,昏黄的灯光下,黑发也泛起细腻的灰色。他压低漆黑的眉眼,倏忽之间微笑起来。
“我不知道啊,”池招自言自语,仿佛陈述科学定律一般说道,“怎么爱人。”
他的笑容像金属制成的月牙,锋利的、单薄的,没有任何温度,却很明亮。
宋怡低下头,炽热而浸透过酒精的叹息从唇齿间吐出。她接着说下去:“我不会?画画了。也不玩游戏了。我会?努力,一直努力。爸爸,我——”
刺伤心?脏的情绪支撑着她抬起头,然而,在那一瞬间,她忽然认出了眼前的人:“池先生。”
池招以为她终于清醒,所以站起身来,向她伸出手道:“可以走了?”
宋怡摇头。
她用很低的声音说了一句什么,以至于池招也不得已要弯下腰去听。
宋怡抬头,灼灼的目光仍彻底处于醉酒中:“你叫我‘小姑娘’我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