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秋的性子是很倔的，这一点，倒是和敖瑾很像，可她没敖瑾看得开，她偏执又骄傲，纵然是被关在水牢里，也是昂着头挺着胸，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又被罚了。
她脸上的伤口还没好，那是南下时和江望北闹变扭被江望北划的，江望北还记得，当时那滴滴鲜血顺着那道鲜红的口子滴坠下来，散在公馆里纯白色羊地毯上，迅速晕开，像是一朵新鲜盛开的芍药，他看得开心极了，像是摧毁了一件极美的事物。
那时候，他不停地想象，若是那个胆小懦弱的江望北出现了，重新占据这个身体，看到海燕秋那道伤疤，又知晓施自己亲手划的，该有多痛苦。
可没想到，如今痛苦的是竟是他。
江望北每到晚上都会去看海燕秋，每次回来鞋子都是湿的，祁山就只能给他烘烤，烤多了，祁山也好奇，也会去问，但只被江望北瞪了那么一眼，便什么也不敢多说了。
现在莫说祁山了，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身体里的到底是谁。
这便是他头痛的来源。
江望北吩咐好一切，挥手让祁山先出去，祁山才迈开两步，又打了转回来，禀了一句说：“家主，小少主来了。”
***
江望北这屋子的陈设算是十分简单的，一张五尺长二尺高的桌子占据的大部分的空间，紧挨着桌子就是一张双人床，只有靠着桌子这一边的枕头和褥子被人动过，江望北睡觉，都只睡一边的，不似敖瑾，多大的床她都能躺得横七竖八，全方位开睡。
说明江望北这人，是个十分克制隐忍的人。
这可和敖瑾了解的不一样，在敖瑾眼里，江望北也算是嚣张跋扈一类的了。
“和你说个事。”敖瑾坐在江望北对面的这张椅子上，这椅子似乎有个角短了一丝，摇摇晃晃的总是让人坐不稳。
敖瑾清了清嗓子：“这刘天珠，我可能不能立刻收了。”
“为什么？”
敖瑾直言：“你说得对，我对神兽灵兽一族的历史和典故了解得太少了，所以这几天找祁山要了不少书来看，我看到有一段说的是这反噬的事儿。”
“嗯？”
“这么说吧，”敖瑾面色略带不安，“你和海燕秋之前都问过我，说我收了伍石瑛之后，遭到的是什么反噬，我也不遮掩了，是雷劈，三道闪电，按照书里所写，这不算多，当然，也不算少。”
“嗯。”
“可我躲过去了。”
“什么？”江望北蹭地一下站起身来，他一掌拍在桌面上，“反噬是不能躲的，你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敖瑾无比诚挚，“自打我十五岁启蒙，我阿娘就没教过我这些，万灵洞里虽也有书籍典故，可日常都是我姨妈管的，我看什么书，都是她选的，再者说，我在万灵洞的几十年一直很太平，没人会去和我说反噬一类凶煞的事，这也很正常吧。”
江望北忽然凝住眼神，只直勾勾地盯着敖瑾，倏尔嗤笑了一声：“上天庇佑，让你天生就是神兽，不必受剜骨之痛，又让你投了一个好娘亲，自打你孵出来，不费吹灰之力就是万灵洞的小少主，可你呢？憨傻愚钝，意气用事，该知道的都不知道，还真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敖瑾也是不怕的，她靠着椅背，开始和江望北抠字眼，“什么叫一手好牌打烂了？在你们眼里，我要是手里握着的筹码是你们喜欢的，就叫做好牌，手里的筹码稍微少了一点儿，就叫做打烂了？”
敖瑾又说：“你喜欢长生不老，你喜欢灵力，你爱权力和地位，你便觉得我生在福窝里，我阿娘说过，权力越大，责任越大，这世上人人都活得不容易，人与人之间的悲欢无法相通，无法感同身受地去安慰旁人的时候，最好办法就是选择闭嘴。”
敖瑾大喘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身体里有两个不同的人，可我从未追问过，我也看出来你对海燕秋的感情摇摆反复，我又曾说过半点揶揄你的话？我好声好气地来和你商量，说白了，我躲过上一次反噬的后果我大概也清楚，无非是我收了刘天珠之后反噬加倍，说到底，这份反噬始终还是反到我身上的，这后果是我自己承着的，也不扰你半分清静。”
敖瑾说完，四周都静悄悄的，敖瑾都能听到头顶溶洞里娟娟细流汇聚成一滴水珠再啪嗒一声滴落的声音。
江望北抬手端水小抿了一口：“我才说几句话，你就准备了这么一大段来回我，看来，是对我不满很久了。”
敖瑾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我对你的不满你是从刚才才看出来的吗？”
江望北也靠着椅背，两人的眼睛隔得很远，可看向彼此的目光却都发着寒光。
“那你自己算算，”江望北歪着头，“原本这一份的反噬是三道雷，你躲过了，反噬加倍，那你收了刘天珠后，要么，是三十九道雷，要么，是三道天雷。”
“不是加倍吗？”敖瑾皱眉，“三道雷加倍应该是六道，怎么成了三十九道了？”
江望北耸肩：“我觉得你应该要操心的是如果是三道天雷你该怎么办，毕竟三十九道雷劈下来，你还有可能活，但是如果是天雷，莫说三道，便是一道天雷，你也死无葬身之地了。”
江望北怕自己说得不够有理有据，又指了指天上：“你干爹九爷，位及半神，一道天雷劈下，也被劈成了六岁孩童，还失了记忆，没了原型，你的修为，应该比不上你干爹吧。”
“不过，”江望北拖了个长腔，“我记得，在湘西的时候，你的水平远不如现在，前几日.你两根手指断了海燕秋的枪管，速度快到我都几乎看不清，你既没有遭到反噬，修为又如何提升得这么快的？”
敖瑾没明说，只点了一句：“修为提升未必要靠反噬，我干爹行走人间这么多载，通过修行功德也是修为大涨，况且，弱者装强者很难，可是强者扮猪吃老虎，却是很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