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采手脚麻利地收拾出了换洗的寝衣。窦伏苓仍不习惯受人服侍,在采采为她换上寝衣后,拿起采采放在一侧的梳子,对她道:“我自己来吧。”
约莫通发之类的事宜从前都是采采的分内事,窦伏苓见到面前的小丫头面露疑色,想了想,又补道:“我最近夜里睡得不太舒爽,人的脑袋上有好些个穴位,睡前梳头按摩能助眠。我怕你摸不准,所以自己来试试就好。”
采采:“女君这又是从何处听说的?”
窦伏苓:“……前些日子……听见院子里的人……仆妇,听她们说了些许……”
采采:“女君您将穴位告诉婢子,婢子替您通发。”
窦伏苓:“……”
果真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掩盖。在获得回到现世的方法前,她需在这个旧时空间里好好地生存下去。方才芳蕤同她说的那些话,连带着早前初醒时门外婢子们的交谈,让她猜想从前的窦伏苓于人情世故大抵不同于常人,约莫有些憨儍娇气。既然她承载了梦境的记忆,又与那梦里的小姑娘生得一模一样,她便能借着小姑娘人事不通的情状暂时顶了小姑娘的身份在此安身。
可门外头的卫谚瞧着便不是盏省油的灯,是以她只得万事小心。穿越附身这等事太过诡谲,若叫卫谚发觉,这位丞相大人将她当作巫妖之辈捉到牢里去,那可真是命运给她滑了个大稽。
“吱呀——”
闷闷地想了一会子心事,不知何时采采已退了出去,卫谚正背对着她将身上的大氅挂到了插屏便的椸上。
窦伏苓双膝跪在床榻上,手中攒着柄方才悄悄藏于袖中的木梳。卫谚理好衣裳,缓缓走过来,站于榻侧,微微俯下头来,静默地望着她。
望着床榻下铺就的厚厚绒毯,她无意识地吞了口唾沫。
来时她醒在卫谚的怀里,被惊得夜奔十里,伤了脚不说,还兜头兜脑地淋了场雨。迷迷瞪瞪地就睡了一日一夜。可眼下她清醒着,怎可能再与他同床共枕?她虽想顶着小姑娘的身份平静度过这段日子,却也从未想过屈从于那些莫须有的规矩,譬如先前芳蕤那一套堪称女德教材的说辞,又譬如眼下与陌生男子共处一室。
左右这小姑娘也是个不知轻重的迷糊主儿,什么话说不得?
暗自下定决心,她拍拍身侧的床铺,学着梦里小姑娘的模样朝卫谚噘嘴道:“这上头太硬了,我看地上的毯子又厚又软,今晚让我枕着毯子,好不好嘛?”
……
牙根倏地有些发酸。
想她孤身长大,早早学会了把自己包裹成高冷的清贵模样,也是不曾想到二十七岁了,竟还要仿着十六七的小女娃那般捏着嗓子撒娇。话音方落,还未缓口气,自己便抖落了一床铺的鸡皮疙瘩。
卫谚见她一副撒娇打滚的小模样,愣了片刻,方才掀起衣袍坐到她身侧,摇头笑了笑:“地上寒气重,你既嫌床榻硬,再添床被褥垫着便是。”
卫谚也不吩咐下人,径自行至柜前,从里头抱出了一床厚厚的被褥,铺到了窦伏苓身侧:“往里挪挪,那头我已铺整齐了。”
窦伏苓木然地照着卫谚的话,挪到了平整的那一侧,看着卫谚熟练的将余下的被褥铺在她方才跪坐的位置,一时语塞。被褥厚重,卫谚捏着被褥的手蹭到了窦伏苓不慎裸露的脚腕,带起了一阵清脆的铃音。
卫谚双手一顿,看向窦伏苓,欲言又止:“你这铃铛……?”
窦伏苓伸手将裹了白纱的双足掩到衣裙下,疑惑地看向他:“嗳?”
卫谚倏地收回目光,摇头笑道:“无事。”
窦伏苓:“……”
直到卫谚从柜子里又抱出了一床与床帏颜色相仿的被褥,窦伏苓才终于又找回她的声音,继续挣扎道:“一床够了……方才我那样说,是觉得地上宽敞……呵呵……呵呵……”
卫谚未发一言,而后窦伏苓便眼睁睁看着卫谚将怀里的被褥铺在了床榻外侧。
回身望着自己盖了一个日夜的茜色被褥,窦伏苓愣了。
……他们,不是夫妻么?莫非旧时的夫妻,皆是钻在两个被窝里的?
思及此,窦伏苓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早知如此,当初为何要腆着老脸卖萌呢?
卫谚吹熄了屋内的灯烛,只留了一盏床畔的烛火,回身对她道;“惊蛰已过,今夜应不会落雷了,那我便不抱你,你也好睡得爽快些。”
见着窦伏苓安稳缩进自己的被褥里,卫谚才坐回床榻,倾身吹熄了床头的灯烛。
微弱的烛光骤然湮灭。身侧传来一阵窸窣声,仰面望着头顶的黑影,窦伏苓依稀回忆起前夜她惊醒的时候,卫谚似乎确实并未同她盖着同一张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