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徽风颔首,正欲起身,脚腕处却凑不及防传来一阵尖锐痛楚。她倏地又跌坐在地,神情苦痛,口中倒抽一口凉气。
窦伏苓见此情状,伸手便要扶她,嘴中脱口道:“卓尔!”
闻言,栾徽风微微蹙眉,轻轻拂开她的手,仰头问她:“你怎知我的小字?”
窦伏苓心下一哂。
实则先前于长乐宫中见到栾徽风的时候,她便隐隐觉着,那高座之上栾太后望向她的神情,陌生平静,不似卓尔。且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态怎可能是生性热烈的卓尔所拥有的?
眼下栾徽风如此反问她,才让她真真正正了悟,原不过一切皆是自己的妄想。她来到此地已算是异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怎又会发生在卓尔身上?
可……这位栾太后不仅同卓尔生得一模一样,竟连小字都同卓尔的名姓一样,若论二人毫无干系,窦伏苓却又有些疑惑。会不会,同她一样,卓尔亦从小做着那些朦胧又断续的梦?
只是顾不得心头的失落与疑惑,她立即满嘴跑火车:“殿下垂帘,又身手不凡,于文于武皆不输男儿,实乃巾帼须眉,卓尔不群,委实令人赞叹不已。故而我便脱口唤出,实是不知此竟是您的小字。”
栾徽风闻言,面上神情淡淡,窦伏苓不知自己这一副漏洞百出的说辞究竟令她信了多少,却知犯了天家人的避讳是大忌,便屏息紧紧望着她。
栾徽风穿着,头上的发髻散乱,落下几缕碎发拂过嘴边,面上虽有山石划过的淤青痕迹,那副眉眼却仍是美极。美人落难,本更令人心生爱怜,只是栾徽风却似无魂之人,神情寡淡,未几,她嘴角微勾,竟化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卓尔不群么,呵。”
窦伏苓喉头一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就当此时,栾徽风已撑着手中长剑立起身来,朝她道:“应是崴了脚,并无大碍,倒要劳烦窦夫人带着吾儿。”
语罢,栾徽风抬眼望了望天色,便果断地抬歩朝夕阳而去:“这片谷地我曾来过,南面是唯一的出路,刺客若再来寻,必从南而来。我们这个模样,决不能同他们正面碰上。西北侧却有一条鲜为人知的小道直通山顶。若你我足够有幸,当能从那处逃出升天。”
窦伏苓抱起萧琅,匆匆跟上她。
******
蚕室前的刺客皆已被制服在地,未及兵士反应过来,便悉数服毒自尽。
竟是些死士。
历了一场生死劫,蚕室外的空地上遍布浓重的血腥气与从人苦痛的□□。窦伏婴派人问候了各府女眷,一番打点,所幸除了太尉夫人受了些许皮外伤,大多无碍,回府压压惊便好。
只是最令窦伏婴头疼的,却是本应由兵士团团围住安坐于轿辇内的栾太后,与他嫡亲的幼妹窦伏苓一齐消失。太后杳然不知所踪本就不是小事,更遑论而今天子年幼,朝政有半数握在这位栾太后手上,消息一旦流出这座山,传至长安,必然会致使朝廷紊乱,凭卫谚一己之力把控,当有些吃力。
无人出面收拾眼下的残局,众府女眷各自缩在歪七扭八的马车上,叽叽喳喳。
这时候,萧音从轿辇中走出,站于车辕上,居高临下地望了眼立于众兵士之前的玄衣软甲之人。
那人见到萧音,掀袍半跪,抱拳施礼,举止利落:“末将韩鄢,护驾来迟。”
上将军韩鄢,奉命屯田戍边已有数年,眼下却突然出现在了长安城外,萧音强压下心底的讶异,颔首道:“无事。”
望着乱成一团的女眷们与待令的将士,萧音面不改色地沉声吩咐道:“天色已晚,蚕室内尚有多出空置的院落,还请各位夫人于此委屈一夜。皇嫂受惊不适,若有不到之处,各位夫人只管来寻本宫。”
语罢,四下的私语声渐息,各府的马车与仆妇在卷耳的引导指挥下一一又入了蚕室。
见最后的马车亦行至蚕室,萧音跃下马车,走至窦伏婴与卫衣身前,敛眉正色道:“今夜,便仰仗大人了。”
窦伏婴当即躬身施礼:“殿下言重,此皆为卑职分内之事。”
萧音瞥了眼窦伏婴身后的兵卫,窦伏婴会意,当即屏退众人,徒留韩鄢立于身侧。
萧音虽有些犹疑,却想着既然窦伏婴肯留下韩鄢,那么必然有他的道理。窦伏婴信韩鄢,她信窦伏婴,如此,她便压低了声音,轻声道:“皇嫂不见了,此事必须瞒下。明日众位夫人回长安之前,请二位找回皇嫂。此乃危及我大新朝政之事,还望二位尽力。”
正当此时,卫衣匆匆驾马而至,神色匆匆,只向萧音略微行礼,便轻声道:“已大致寻得女君他们的下落,只是需尽快派人围住山下谷地,因他们被刺客围困,落下了山崖。”
闻言,韩鄢面色突变,未发一言,当即领了一队兵士驾马往山下而去。
于这位上将军的脾性,萧音多少有些耳闻。望着韩鄢渐渐消失的声音,萧音无奈地笑了笑,又对窦伏婴道:“这一回,是真的将身家性命悉数托与小将军你了。”
******
随卫衣驾马至车辙消失之处,韩鄢却忽然勒马,命余下的兵士继续下山追杀刺客包围谷地,自己却翻身下马,开口问卫衣:“殿下便是在此处坠落的?”
先前红栒并未明说,卫衣正恍惚韩鄢口中的殿下是谁,还未回过味来,便眼睁睁看着韩鄢赤手空拳纵身跃下山坡。虽明知循着窦伏苓坠落的地方一路寻去最为便捷,可卫衣仍是心头一震。
山谷颇深,即便有尚好的轻功,亦不敢轻易跃下。先前红栒好歹还有他的铁链护身,韩鄢这一回却是真真正正的不顾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