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伏苓的目光一滞,她缓缓伸出手,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为自己所掌控的身躯。她将信将疑地想,都道美人倾国,到底是怎样一个倾国之法,才牵连生出了这许多的因缘……就是这副身子,竟能在这朝堂搅弄风云?
若不将她送去后世,这长安,这天下,又会有何变化?后头的历史又会有何不同?
而原来,那些后世浮华,才是真真正正的梦一场。原来,从来都只是一个人。从前的窦伏苓,现在的她,不过都是神魂不完整而生出的两个身份。惊蛰落雷,春夜大雨,令这两重身份终于合二为一。
她从来都不属于后世那个车水马龙、软红十丈的世界。
可是,她就属于这儿吗?
蓦然抬头,她偏偏又不愿死心,问:“我如何信你?”
那老道闻言,不急不躁,咪咪笑道:“而今之世,可还有第二人,能懂得女君口中的这些秘辛?”
窦伏苓想了想,确然不错。这样一个时代,大抵再不会有人信她这样的“胡言乱语”了。
耳侧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窦伏苓侧过头去,望见屋外的卫谚正蹲下身子,身侧竟围了叽叽喳喳的数知麻雀。
她收拾了心情,起身同老道道谢告辞。临走前,她又问:“您今日同我说这些,可也会泄露天机?还是……本就是天机的一部分?”
老道只坐在案后,再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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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相谈,却让她忘了腹中饥饿。从前她还尚存了些微回到后世的痴心妄想,也眼下,那也终究成了痴心妄想。
卫谚见她神色不佳,走上前扶住她,将一颗果子塞到她手中:“先吃下垫垫。”
窦伏苓木然地咬着手中的果子,汁水顺着嘴角留下,她愤愤的用衣袖擦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万生万物皆是相同的,为何偏要令她担起这些因缘?那老道同他师祖,究竟有没有好好读一读道德经?
心中微妙的委屈化作眼底的酸意。窦伏苓似泄气一般大口大口咬着手中的果子,咬下一口便机械地用袖口抹过唇角下颔,到后来,竟不知擦去的是果子的汁水,还是眼角滑落的泪。
卫谚便立在她身边,轻轻将她带入怀里:“究竟都听那老道胡言乱语什么了?”
窦伏苓一抽一抽的:“……我不想说。”
“那便不说。”
“恩。”
抽噎地久了,四肢百骸都似被抽取了力气,手指无意识地蜷起,缩成一个可怕的形状,啃了一半的果子倏地落地。卫谚见状,扶她在一侧坐下,不停地搓着她的双手。待她终于缓过来了,才将她背在身上,缓缓往山上走去。
窦伏苓闭眸伏在他的肩头,嗅着他衣物间熟悉好闻的松香气息,眼底虽仍含了湿意,一颗心没来由地放松下来。
满腔纷乱的心绪亟需一个宣泄的口子。想起他是信银铃之说的,她突然低低唤了声:“卫谚……”
“恩?”
“我曾告诉你,先前漫漫数十载的光阴里,我做了一个梦。若现下我说,梦里是软红十丈的后世浮华,我在那儿亲身历了二十余年的人生,你信不信?”
卫谚渐渐放慢了步子,未说信与不信,只是继续问他:“在那儿,你看见什么了?”
“……恩,那儿没有天子,却因律法健全,天下万民生活井然有序。”
“阿伏这是说,只需完整的律例法度,这天下便不需天子了?”
窦伏苓忙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还有些旁的,后世的婚姻媒妁,不若眼下这般繁复严谨;可若要和离,却也简单得很。便是女子,也能同男子一样求学在外,工作打拼;无了男子依靠,她仍能活得很好。”
卫谚突然停下步子,窦伏苓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阿伏……我不会同你和离。”
声音沉沉,却含了一丝窦伏苓到不出的情态,萦绕于她耳际。她再不说话,闭眸靠着卫谚。他的步子平缓,却仍有微微的起伏,她哭累了,心亦累了,竟就这样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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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的时候,她已回到了辘辘的马车上。望向车外,却是不曾见过的景致。骤然回头,望见车前熟悉的身影,她这才放下心来:“这并非回路啊……你还要去哪儿?”
“自然是城阳。”
窦伏苓没回过神来:“……可我——”
“——来不及再送你回去了,”说着,卫谚抬首挥鞭,“卫衣同红栒已回府替你取了来,眼下应已在山脚等我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提到的“当世”“后世”,大家当作平行时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