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着苍色劲装,袖口用墨色布条紧紧束起;背后斜背了柄约莫十七八寸的长剑,正是数日前蹲在客栈门口朝着窦伏苓调笑“这位姑子好身手”的游侠。
见到窦伏苓同卫谚,他面上闪过一丝错愕,只是还未给手中之人逃脱的机会,他便极快地回过神,狠狠挥拳落在了那人脸上。拳头触及面皮,发出一记沉闷却又不容忽视的声响。窦伏苓倏地闭紧眼睛,捉着卫谚的手又挡在了自己眼前。待四周渐渐落于平静,再缓缓睁眼时,他只见那游侠抽了地上两人的裤腰带,将他们捆严实了,正起身轻巧地拍拍双手,笑着朝他们走来:“哈哈哈,也是有缘。天下之大,竟就这么又让我们碰上了。”
窦伏苓歪头看着他,一时被眼前的游侠吸去了注意,竟忘了自己仍拉着卫谚的手。
那游侠见二人不回应,面色变了变,抬手摸摸后脑勺,支吾道:“二位可还记得我?五日前我们曾见过。”
“自然记得。在下睢阳卫三,不知阁下?”卫谚开口,因一手还被窦伏苓牵着,不好行礼,便浅浅朝那游侠颔首。
“你这人,说话怎文绉绉的。我叫蔺观,独行侠一个,便是本地公丘人。”那游侠闻言,当即爽快抱拳,朝为卫谚回礼。
“瞧出来了,阁下好身手。”窦伏苓笑眯眯地望向蔺观。大抵是从前读了太多的武侠小说,对那些心怀侠义的剑客与刀光血影的江湖曾有过不少的迷梦与猜想,眼下见到真真正正的游侠儿,便有些惊叹。
那蔺观生得浓眉大眼,许是过惯了风餐露宿的生活,面上显了几分沧桑粗粝,可他的五官生得太过浓墨重彩,令人过目难忘。无端想起长乐宫中见到的窦伏妤,明明生了一副姣好的眉眼,却有些寡淡了。过了这般多时日,她竟记不清这位嫡姐的面容。
倒是两个极端……窦伏苓想着,便笑出声:“噗。”
没想到站在她身前的蔺观却唬了一跳:“姑子倒真是个奇人。从前不少女子见了我教训人的模样,总会吓得失了魄。诶,今日你怎没骑马?”
他说得有声有色,窦伏苓却更想笑了。这个时候,卫谚借着广袖遮掩,轻轻扯过她的手,对着蔺观开口:“地上的那两位——”
“——呸!说起他们就来气!我本就是公丘人士,家中父兄皆是乡邑外头种田的老实农人,下头还有个幼妹。此番回来本是探亲,可哪想我离开不过三两年,家中田地竟被同乡的吴老狗占了去,连我妹妹都被抢了去。这算个什么道理?等着,我这便把吴老狗的这两个儿子绑去见巡检!”
窦伏苓微微蹙眉。
“巡检……巡检算个什么!我阿翁在哪儿做事你晓得吗?”地上一人支吾发出声响,却因方才被蔺观打狠了,说两句便要疼得抽三抽,“阿翁可是,那从来为公子青做事的。”
窦伏苓这才了悟,原来一层一层地盘算上去,这二人上头压了个公子青。若她未记错,这个时代,唯有三公府上,亦或是王侯府邸的子嗣,方才得以称为公子。
所谓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事出必有因。卫谚对这些家长里短并无兴趣,且他知晓官官相护的结果便是小事化无。那地上的人确实说对了,有个萧青的名头,寻巡检压根毫无作用。朝蔺观颔首,他道:“愿阁下早日讨回公道,某这便不打扰了。”
窦伏苓心底虽惋惜于蔺观那可怜的妹妹,却也知晓卫谚这回出来掩了身份,惹不得麻烦。且眼下公丘又在梁国地界,若那梁王果真起了异心,早在这儿坐地自大,只怕卫谚搬出丞相的身份也无济于事。思及此,她便朝蔺观微微颔首,随卫谚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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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日,卫谚皆与卫衣同眠,过了日夕再不同窦伏苓共处一室。初时窦伏苓觉着奇怪,后有一日望着红栒,自觉终于想明白了个中原委,又觉着如此也省去自己许多麻烦,便欢欢喜喜地抱着红栒钻被窝了。
这夜正当洗漱入寝,忽而有人敲门。想起这是梁地,窦伏苓一个警醒,朝红栒使了个眼色。红栒会意,朝门外喊道:“是衣侍卫吗?”
“衣什么侍卫!”隔着门,却是蔺观的声音,“卫三在吗?”
红栒望了望窦伏苓,回道:“在隔壁呢。”
话音方落,门外便响起了脚步声,未几,东侧传来了开门的吱呀声。
窦伏苓缓缓吐了口气,在红栒的帮助下简要洗漱一番,正欲吹灯入寝,先前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红栒提灯,方才打开门,外头的人便开口蹦出了一串话:“你同你阿兄说说,令他帮帮我。”
红栒拿着灯往蔺观面前照去:“阁下深夜何事?”
蔺观这才借着光亮看清了面前女子的面容,先是一愣,转而又是懊丧道:“卫三他妹妹呢?”
红栒更是奇怪,脱口问道:“什么妹——”
“——我会同阿兄说说,您先回吧。”这个时候,窦伏苓突然开口。
红栒知晓窦伏苓不想见他,便用身子堵实了门缝,朝蔺观道:“如此,您且安心,先回去歇了吧。”
蔺观本想再说些什么,可望见红栒不容置疑的眼神,便在门外道了谢,转身离去。
红栒执了灯烛走回窦伏苓身边,犹有些不明所以:“女君,人走远了……不过方才这是?”
窦伏苓拥着被子,朝红栒笑道:“我也不明白,不过只有这样才能打发他。先前在客栈门口看其行止,只觉他不过是一介耿介游侠,眼下来了这么一出,我突然觉得这个蔺观有些意思了。”
语罢,她思索一番,倏地披衣下榻,走到门前:“走吧,去问问我那‘阿兄’,没准儿有人正盯着我是否替他求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