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太后栾徽风带着自己的宫人侍婢,顺着暖意融融的春风,借着夜色的遮掩,悄悄离开了长乐未央的是非之地。
自蚕室回宫,她便时时思量着那日亲子同自己的话。萧琅那日的作为,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可正是因为对亲子的了解,她方才开始回想自己这两年的行径……自坐上太后这个位置,她肩头的担子,委实沉重了。如此想来,那与她性情相仿的窦氏小女君,至少曾在睢阳侯府有过一段自在日子,虽命途多舛,却委实令她艳羡。
从前的她,亦是那般恣意。只是不知何时,心境慢慢变了,萧琅是萧晋唯一的子嗣,是大新唯一的未来,她处处都想为他铺出一条光明大道。那是身为母亲无法控制的舐犊之情,却不想一着不慎,用力太过,竟成了眼下这般模样。
在空无一人的寂寥宫殿中长长叹息,她决心离开长安,离开司隶,一路北上,再回那曾饱含了她少时所有爱与恨的北地,再瞧一瞧替这整个天下戍守边地的将士们;不知从前的那些故人,可都还在守在原处?若窦伏婴还未寻到卫谚,若她能在北地追上卫谚,她想,她还欠他一声真心实意的致歉。两年前的往事所造成的裂隙,纵然再也补不回来了,她总想再竭尽所能试上一试。
她身侧从人并不多,亦未叫太多人知晓。匆匆将长乐宫中的一应事务交给萧音,拜别舞阴公主,对着萧琅语重心长一番,那看似普通的马车,便这般载着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悠悠离开了长乐未央。天明之时,无人知晓那居于长信宫的年轻太后栾氏,已潜出了司隶。唯有守着城门的执金吾,于黎明前的黑暗里瞧见一人玄衣策马,携着他尚来不及瞧清的御令,追着先前离城的车马疾驰而去,卷起一地的风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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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茯苓睁眼时,发觉自己被人束缚了双手双脚,以扭曲怪异的姿势置于一个狭小且黑暗的空间里。身下是摇晃颠簸,还有车轮辘辘碾过石子的声音。
这是……?
她又闭上双眸,脑中最后的记忆停留于前夜,只记得自己于房内用完膳,未等到窦伏婴的消息,便在榻上沉沉睡去。思及此,她蓦的睁眼,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怎么就沦落至此了呢?是谁要绑她?又是谁有能力将她从重重护卫之下掳了出来?出于什么目的?
一片漆黑中,自己的呼吸喘息之声尤为明显,空间内又闷又热,窦茯苓心底惊惧,一时竟有些喘不过气来。在无心顾虑许多,逃出这困境才是要紧。
费力侧过身子,她曲起双膝,猛地向上顶去。身上传来一声闷响,她竖着耳朵仔细辨别,猜想困住她的是个木箱子。她深吸一口气,这回用了双脚,蓄力再次向上踢,大抵是外头落了锁,箱子只晃了晃,却仍未打开。只是很快,身下的颠簸渐渐小了。待车轮停下,窦茯苓奋力在箱内左踢右踹,一面大声呼喊:“外头是何人?放我出去!”
窸窣声响起,仿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窦茯苓心底发急,继续喊道:“可有人听见?放我出去!究竟是何人做出这种事!可知我阿兄是——”
话到一半,木箱被人打开,面前骤然一亮。阳光刺眼,窦茯苓侧首缩了缩,双目还未适应那阵突如其来的强光,上头却传来一个惊奇的声音:“伏苓?”
窦茯苓眯着眼向上望去,却见到辛隹趴在箱子旁,一脸的惊异与关切。她皱紧眉头,扭着身子想要起身:“是你?”
沮渠離见状,一手从她肩后伸过,拖着她的背扶她坐起,又俯身替她解开了缚住双手的绳索。窦茯苓周身无力,软绵绵地倚在木箱一侧,适应了日光的双眸透过沮渠離的身影向远处望去,刹那之间,有一张意想不到的脸撞入眼眸。
窦茯苓倏地瞪大双眸,吃惊地望着站在不远处神情复杂的萧青。
沮渠離解开了她手上的绳索,正要替她解开双脚,窦茯苓一个侧身,躲开了他,自己解开了脚腕处的绳索。
“你怎么会在装货物的箱笼里?”
“他,是你带入关的?”窦茯苓不答,伸手指了指萧青,对着沮渠離冷冷道。
沮渠離顺着她的手回过头去,遂又看着她,颔首:“是。”
窦茯苓盯着萧青,双唇紧闭,眸色沉沉。沮渠離见她默然无声,又问:“伏苓你是怎么出现在箱子里的?”
窦茯苓将目光从萧青身上挪开,打量着沮渠離面上的神情,见他神态不似作假,又因不知他与萧青的关系,只干干道:“前夜里我好端端地在驿传内歇息,再睁眼人就到这儿了。你问我,倒不若问他。”